家鄉(xiāng)的四季

我的家鄉(xiāng)是北方的一個小村莊。懂事之后，在我的腦海里，反復思考一個簡單而又復雜的問題：馬溝村究竟從何而來呢？有人說，站在五指塬的最高處俯瞰，這個地方形似一匹張?zhí)惚寂艿尿E馬；有人說，以前的溝掌里宛如平地，養(yǎng)馬的人家很多，因而得名；也有老者說，是洪荒時代這個地方族中有威望的老者所起……

我人生的初春時光在村中的一個地坑院中度過。那時，包產(chǎn)到戶沒幾年，父母和眾鄉(xiāng)親們一樣，為了填飽肚子，拼命在地里勞作，無暇顧我。我和姐姐，常常聽奶奶講“麻猴來了”之類老掉牙的故事，有時候感到特別害怕。

呀呀學語的時候，鄰里中的大人們逗我玩耍，常常攛掇著我喊叫父母的乳名。我便扯開嗓子高喊，惹得他們一陣陣大笑。自此，父母的乳名就這樣鐫刻在了我幼小的心靈深處。

后來，跟著那時還是民辦教師的父親，我早早步入學堂，父親給大孩子們上課時，就把那個原本屬于他的一套講桌和凳子搬給我，我就靜靜地坐在教室后面，儼然成了班級里年齡最小的“旁聽生”。

再后來，童稚變成了青春，讀小學、初中和高中，直到后來參加高考并考取北京的一所軍校，在部隊的大熔爐里不斷歷練。十三載的軍旅生涯，我終生難忘。“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如今我已脫下軍裝，轉(zhuǎn)業(yè)回到了家鄉(xiāng)工作。

春

“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眲偭⒋旱臅r節(jié)，雪后的天氣依然寒冷透骨。巍峨的董志塬，簇簇的村落，呈現(xiàn)出北方冬天特有的色調(diào)：灰白。在這個不被人們所注目的隴東高原一隅，歷經(jīng)冬日的沉寂和等待，萬物睜開了睡意惺忪的眼睛，唱響了一曲精美絕倫的春耕之歌。

這歌聲響徹了整個村莊，鄉(xiāng)親們推開了希望之門，牛羊如頑童般撒歡，爭相出圈。莊稼人幸福的日子由此開始，最美的鄉(xiāng)間晚唱在這里呈現(xiàn)。鄉(xiāng)親們用粗獷而結(jié)實的臂膀掄圓了鋤頭，在空中畫出一個個圓，挖開了甜如蜜的生活，播下了希望，圓的是祖祖輩輩的致富夢想。

父母忙碌于麥田菜地，猶如采蜜的蜂兒一樣周而復始地勞作，帶著春意的暖陽讓一輩子都在勞作的父母親褪去了外衣，那件已經(jīng)洗得掉色的毛衣，在這灰白的色調(diào)中依然是最鮮艷的，恰如開在田間的一朵花，令周圍的一切景致都黯然失色。在父母沉甸甸的希冀里，花兒退卻結(jié)莢，孕育出母親慈祥安逸的笑臉。

夏

“咕咕……咕咕……”，布谷鳥銜來了夏?！叭锊蝗缫幌拿Α薄靶Q老一袋煙，麥黃一晌午”“秋忙夏忙，繡女下床”……在老一輩人這些耳熟能詳?shù)哪钸堵曋校囗懥宿r(nóng)人一季的夢。炎熱的夏天讓整個村莊忙碌起來，人們顧不得烈日炙烤，任汗水一滴滴灑落，掉在腳下的土地上，摔出一朵朵美麗的花兒?！胺N瓜得瓜，種豆得豆”“一份耕耘一份收獲”，鄉(xiāng)親們深知這些簡單而樸素的道理，土地是不負勤勞的莊稼人的。村子中央那個足有半畝大的打谷場旁長著幾棵柳樹，給熾熱的人們一片蔭涼，它們是村中最老的長者，那繩索般紋理的樹皮，就是歲月的年輪，我和小伙伴們，經(jīng)常趴在碌碡上玩著狼吃娃娃的游戲，在母親悠長的叫聲中不知歸。

用“披星戴月”這個詞最能描繪家鄉(xiāng)的夏天。父母總是雞鳴而起，日落而歸，頂著晌午火辣辣的太陽在地里忙活一整天，回來的時候還拿著一把掉落的麥穗，生怕一丁點浪費。盡管回到家中已盡顯疲憊，但遇到和人們聊收成的時候，他們臉上總會掛著微笑說，今年收成不錯。

父親每年都說收成不錯，盡管今年可能不如往年。然而，作為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民，父母總是那么容易滿足。

秋

“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家鄉(xiāng)沒有那盡人皆知、詩情畫意的楓葉，但卻有一棵棵粗壯豪放的杏樹、一樹樹滿臉堆笑的柿子、一椽椽金黃誘人的玉米棒子……走進家鄉(xiāng)的秋，就仿佛進入了一幅色彩斑斕的畫卷，讓人不由地夸贊起這紅火的日子來。

一頭牛，一把犁，兩位老人。上初中的地方離家大約有十五六公里，每個秋季的周末，我都騎著那輛半新半舊、還經(jīng)常掉鏈子的“永久牌”自行車回到家里。一方面，菜園子瓜果成熟，有吃的；而更多的，是我對這塊土地的熱愛。

周日上學的時候，父親總會送我到村口，看著我消失在他的視野才會回家。離開父親的視線，我總會停下騎行，站在遠處，向家的地方駐足遠望：在綿延的山腰上，一頭牛勤勤懇懇地拉著犁，緊接著是父親扶犁揚鞭的身影，母親跟在后面撒著種子……

這樣的畫面直到現(xiàn)在仍然在我的腦海中清晰可見，我已經(jīng)忘記了當時自己的心理活動，但現(xiàn)在看來，“一年之計在于勤”已經(jīng)不再是老掉牙的說辭，而且，聽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人生就是一把犁，生活就是那塊地，而勤勞就是那頭牛。

中秋節(jié)過后，夜晚的村莊多了一份沉寂，少了白天忙碌時的火熱勁頭，多了老婆孩子圍坐在一起賞月的愜意與溫馨，這就是一個樸實的農(nóng)民簡單幸福的小日子，白天掄開了膀子干，晚上鼾聲如雷、甜蜜入夢，簡簡單單、無憂無慮，無需去看他人的臉色和應對復雜的人際關系；吃著自給自足的有蟲嚙的綠色蔬菜，不去擔心農(nóng)藥殘留；孩子上著免費的學，種著政府補貼的土地等等，這一切使鄉(xiāng)親們的小日子一天勝似一天，一年好過一年。月光如銀似水，把村莊山川裝點得更加和諧靚麗。

秋收過后，村莊里到處都氤氳著五谷的清香，沁入鄉(xiāng)親們的心里，美在人們的臉上。秋風吹得樹葉留戀在空中，一片片舞出凄美的身姿，終將飄落于家鄉(xiāng)的大地、田野，肥沃一方沃土，把僅有的一絲能量奉獻給養(yǎng)育自己的這方熱土。

冬

冬天的到來，意味著一年農(nóng)忙時節(jié)的結(jié)束。西北風吹得光禿禿的樹枝在空中搖曳，天陰沉沉的，壓抑得人們透不過氣來。這冬夜格外寂靜。人們早早地爬上熱炕頭，或盤腿而坐，或進入夢鄉(xiāng)。一些年輕人，依偎在火爐旁聊天閑諞，屋外寒冷刺骨，屋內(nèi)暖意融融。我知道，母親一定坐在炕上納鞋底，瞇著有些昏花的雙眼，那已顯“笨拙”和粗糙的手，機械般地重復著，時而用針尾捋一捋稀疏的白發(fā)，時而飛快地穿針引線……

一大清早，從不貪睡的鄉(xiāng)親們，在這農(nóng)閑時節(jié)依然保持著早起的習慣，哪怕不勞作也要活動一下，舒展筋骨?！翱炜?，下雪了！”推開房門的這一聲驚呼，喚醒了沉睡的村莊，召來了人們來年的希望！

山川、村莊、屋舍、田野，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高哪低，村莊沒了原本的模樣，屋舍只能從門和窗戶去辨認。此時的村莊，猶如披一襲潔白婚紗的新娘，體態(tài)豐盈，可見大概輪廓，只有待盛裝卸去，方可一睹芳容。

操勞了一輩子的父母到了知天命之年，生活也由最開始的基本生存逐步邁入了小康。母親惦記著孫女，做了一雙舒心的千層底布鞋，還不滿足，又縫了一條棉褲和一頂帽子，給這個冬日添了諸多溫暖。

這些年一直在外奔波，三十多年的人生時光中，總覺得心中似乎少了些什么。是的，不正是缺少氤氳在村莊上空的裊裊炊煙嗎？家鄉(xiāng)雖然貧瘠，但那四季汩汩而流的山泉，遍地的綠色原生態(tài)食材，都是這方民風淳樸的鄉(xiāng)親們的寶貴財富。春夏秋冬，浮現(xiàn)在眼前的，是幾幅美麗簡單的生活畫卷，我又見家鄉(xiāng)如詩如畫的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