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池”和“長春園”

李保文

20世紀(jì)30年代的長治縣城就在現(xiàn)在的長治市里。那時縣城很繁華，為上黨十九縣之首?！吧轿魇〉谖逍姓讲鞂T公署”就設(shè)在東街省立“第四女子師范學(xué)校”里，所以，長治縣城還是晉東南地區(qū)政治、經(jīng)濟、軍事、文化的中心。從京城、省城來晉東南的官員，下榻的第一站就是長治縣。公干之暇，有兩個地方必定要去，一是去“長春園”吃頓飯，一是去“玉生池”洗個澡。

“玉生池”是民國16年（1927年）創(chuàng)辦的，掌柜是長治縣（今長治市上黨區(qū)）三區(qū)申川村的李鶴靈。李家在當(dāng)?shù)厥歉粦?，除蓋有兩院好房子外，還種50多畝土地，喂著一大群牛羊，是在太原府和湖北樊城（今襄陽市樊城區(qū)）還開有店鋪。李鶴靈兄弟兩個，樊城的生意就由他弟弟李壽鵬經(jīng)營。這是典型的“村有莊稼，外有買賣”的殷實家庭。李鶴靈開“玉生池”也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有來歷的。李家祖上流傳下一句話，說“要想富，油酒醋”。意思是想發(fā)家就得在“水”上動腦筋，水里頭的利潤大，不能光靠種地。李鶴靈一直尋思這句話。他在太原做買賣時，看見有錢人剃罷頭就去了澡堂子，往熱水池子里一泡，渾身舒服，比吃上一頓好飯還痛快。他回到老家想洗個澡，可跑遍全城，連一家澡堂也沒有。他這才決定在縣城開一家洗澡堂，水里求財。

那時長治縣城里最熱鬧的地段是“十字街”，李鶴靈就在“十字街”的西北角買了一片地。據(jù)他的孫子、今年69歲的李雙福說，這一片地足足有十幾畝，連今天的“義合源”商城附近都是他家的地產(chǎn)。做買賣得有字號，李鶴靈就花了五兩銀子，從太原的“山西大學(xué)堂”（現(xiàn)“山西大學(xué)”）請回個先生，來給店鋪取名?！坝瘛庇薪鹩駶M堂，財源滾滾之意。先生就選中了這個字。那時李鶴靈的大兒子李秀生已經(jīng)14歲了。先生又從這人名中選出一個“生”字來，這樣店號名就叫成了“玉生池”。

李鶴靈雇上瓦木工，把“玉生池”蓋成了一座磚木結(jié)構(gòu)的四合院。十間南房是“女浴池”，十間北房是“男浴池”。洗澡前大都要剃頭，洗澡后體內(nèi)水分消耗大，都要喝水，幾問東房就做了“理發(fā)室”和燒茶水的地方。再外東是十幾米深的小圪廊，圪廊的外頭就是熱鬧的“衛(wèi)前街”。李鶴靈就臨街蓋了個街門，叫瓦工在大門上砌了一塊匾，磚雕“玉生池”三個大字。

他把家也搬到了縣城里，就住在“十字街”往西路北的“德華巷”里?！暗氯A”是一個朝鮮女人的名字。因為她長的漂亮，常年租住在這一帶，人們就把這條小圪廊的叫成了“德華巷”。

洗澡得用水，李鶴靈就在院子里打了一眼井。又叫人往北挖了一條溝，污水直排入“蓮花池”里。那時絞水用“圪栳”（柳罐）。這是一種柳編的盛水器具。東池、西池一帶出產(chǎn)編織品。李鶴靈就定做了一批“圪栳”，用大套車?yán)M縣城里?！坝裆亍笨偣补土耸畮讉€工人，有絞水的、燒火的、搓背的、修腳的，大都是縣城“下西街”的回民。民國16年（1927年）的一天，

“玉生池”開業(yè)，一時人來客往，門庭若市?？h城里好多人一輩子都沒有洗過澡，都進來開開洋葷。

同時，李鶴靈還在太原府柳巷“察院后”34號買了27間房子，開了家“剃頭鋪”。他的精明讓村里的財主和城里的紳士都羨慕不已。

因為是獨家買賣，人又勤謹(jǐn)，大年初一也不歇?！坝裆亍钡纳饩驮阶鲈酱?。李雙福聽父輩說過，那時店里沒有專門收錢的人。只是在門口擺一張桌子，桌面上鑿個小孔。洗澡的來了，就把錢塞進小孔里。晚上打烊后，掌柜開開鎖，抽屜里滿當(dāng)當(dāng)?shù)亩际清X。生意火了，店里煤炭的用量就大。李鶴靈又專門買了一輛汽車，雇上司機，從窯上拉回煤炭來，再把煤灰拉到城外倒。申川村的好多人，用籮頭從石炭峪礦上擔(dān)上煤來縣城里賣。到傍晚賣不了，就來投“玉生池”。李掌柜把他們的都買了，還留下食宿。三個兒子李秀生、李錦文、李金元長大后，也都來店里管事?；镉媯兎謩e叫他們是大東家、二東家、三東家。那時縣城里有兩家的買賣最好，一家是西街的“光華興”（即“光道成”）照相館，一家就是“玉生池”洗澡店。1956年“公私合營”時，長治市也只有這兩家和政府合資最多，“光道成”的股金比“玉生池”的還大。

“長春園”飯莊位于“十字街”西南角，與“玉生池”相距三四十米。據(jù)《晉東南地區(qū)志》載：“長春園”飯莊創(chuàng)建于1937年，主營地方名吃，尤以楊玉保、宋新朝師傅掌勺的“八八宴席”著稱?！鞍税搜缦奔窗舜竺耍ǔ慈獾?、炒肉片、辣子雞、炒腰花、燒肉、酥肉、丸子、肘子）和八大主食（鍋貼、餃子、餛飩、拉面、炒餅、花卷、雞蛋炒大米、千層荷葉餅），俗稱“八盤八碗”?！鞍税搜缦卑雌浔P子和碗的大小，又分為“上八八”“中八八”“下八八”。三種規(guī)格不同，價格也不同。

1938年2月19日，3000多日本兵在飛機、大炮的配合下，進攻長治縣城。進城后大開殺戒，還對沿街店鋪進行搶劫。當(dāng)時縣城內(nèi)有538家商號門市。他們把綾羅綢緞披在身上，把香油、煤油、白酒和醋倒在地上，把皮衣、毛氈、麻皮一把火點著，把雞蛋、糕點倒進茅廁。經(jīng)過這次洗劫，大部分店鋪關(guān)門歇業(yè)。“玉生池”“長春園”也在其中。

1938年2月，朱德總司令率領(lǐng)八路軍總部來到山西省安澤縣。4月底，八路軍粉碎“九路圍攻”，把日本軍趕出了晉東南。長治縣城收復(fù)后，八路軍、中央軍、晉綏軍、決死隊都進了城，戎子和（新中國成立后任國家財政部副部長）專員帶領(lǐng)的“山西省第五行政督察專員公署”和黃鎮(zhèn)（新中國成立后任外交部副部長、國家文化部部長）領(lǐng)導(dǎo)的八路軍“民運工作團”等機關(guān)也搬進城里來。針對當(dāng)時市場冷落，商業(yè)蕭條的情況，縣政府號召各家商鋪開門營業(yè)，掙錢不掙錢先開了門再說?？h城里的各家店鋪才如死灰復(fù)燃，重又開了張。

據(jù)“玉生池”當(dāng)年的小伙計王迷則解放后回憶，1938年10月28日上午，他和其他幾個人正在做開塘前的準(zhǔn)備。五專署戎子和專員和朱總司令來了，后頭還跟著三位軍人。戎專員對李掌柜說：“八路軍首長來咱這里視察，先洗個澡，順便談些事，你安排一下?！崩铤Q靈聽了心領(lǐng)神會，吩咐迷則趕緊準(zhǔn)備。還提醒他不要聲張，注意首長安全。朱總司令和戎專員在“玉生池”西北角的一個單間浴室里，一會兒悄聲低語，一會兒高聲談笑。在說到要在決死隊內(nèi)部發(fā)展共產(chǎn)黨員時，朱總司令說：“就像母雞下蛋一樣，走到哪里下到哪里?！币粋€多時辰后，兩位首長離開“玉生池”，騎馬來到南門外的宋家莊決死三縱隊。

1946年曾擔(dān)任長治市市長的楊紹曾當(dāng)時是決死三縱隊游擊十一團的主任。他就在宋家莊村的一個大廟里聆聽過朱總司令的講話。朱總司令穿著大棉襖和皮大衣，操著滿口的四川口音，說：“你們山西閻司令長官怕我們八路軍要你們山西，我們不要，八路軍要的是全中國。”講完話后，戎子和專員在團部請總司令吃飯，是“長春園”飯館送來的“八盤八碗”。飯菜很豐盛。朱總司令笑著說：“我們八路軍抗戰(zhàn)，每天吃小米。來到你們專署，戎專員請我們吃酒席，吃得我們要拉肚子了?！贝蠹衣犃艘惶煤逍Α?/p>

楊紹曾還說，大概是1939年春季，左權(quán)參謀長來五專署辦公室講話。參加的人都是團長及政治部主任。講的內(nèi)容主要是分析敵人的進攻形勢，從哪幾路進攻上黨。會后也是在“長春園”吃的飯。還有蔡暢（新中國成立后曾任全國婦聯(lián)主席）。1947年春天，蔡暢路經(jīng)長治縣到東北去，在市政府住了大概一個星期，我們請她吃拔絲糖山藥。任秀蘭同志還陪她去“玉生池”洗澡。她給我們講了許多延安的故事。

楊紹曾深情地說：“那時路過長治的領(lǐng)導(dǎo)同志，我們都要請他們辦兩件事，到‘長春園吃頓飯，到‘玉生池洗個澡?！?/p>

來“玉生池”最多的是戎子和、黃鎮(zhèn)和李雪峰（新中國成立后曾任華北局第一書記）。李雙福說父親李金元在世時好念叨，戎子和、黃鎮(zhèn)就住在長治縣城里。李雪峰那時擔(dān)任太行區(qū)黨委書記，也住在縣城里。戎子和、黃鎮(zhèn)兩個人相跟上來了，老掌柜不收他們的錢。黃鎮(zhèn)就說：“買賣公平是我們八路軍的傳統(tǒng)，你不能讓我們破壞紀(jì)律?！?/p>

1988年10月23日，時任中顧委常委的黃鎮(zhèn)同志來到長治。在市委書記張正書的陪同下，去武鄉(xiāng)參觀了“八路軍太行紀(jì)念館”。幾天后，黃鎮(zhèn)又去八路軍“民運工作團”舊址（今市二中院里）看。這里是他50年前工作過的地方。將軍沒有忘記當(dāng)年洗澡的地方，他又來到了“玉生池”。昔日的澡堂子已經(jīng)面目全非，只有那堵街門墻還在。將軍就撫摸著剝落的磚墻，深情地說：“開這家澡堂的是個李掌柜，他對我們八路軍官兵很好?？赡苓@個人不在了吧！”

因為在村里有土地、牲口，在太原、樊城和長治有店鋪買賣，所以1947年“土改”時，申川村就把李鶴靈劃成了“富農(nóng)”，縣城里把他劃成了“資本家”。當(dāng)時兄弟倆躲到了太原和樊城，村里開會就把李鶴靈的老伴賈氏和李壽鵬的老伴李氏打死了。李秀生在太原經(jīng)營“剃頭鋪”，1950年“鎮(zhèn)反”時被打成“反革命”。在縣城“銅鍋巷”的一次批斗中又遭打罵。他本來就體弱，也于1953年去世。1956年國家對個體工商業(yè)進行社會主義改造，“玉生池”和太原的“剃頭鋪”實行了“公私合營”。李鶴靈于1957年病逝，埋葬在申川村，終年77歲。

如果說“上黨門”是長治縣城標(biāo)志的話，那“玉生池”和“長春園”就是一張名片。正是靠著它，才使老一輩革命家記住了長治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