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戀的星空下

⊙王玉范

小時候，每當夜幕拉上，我和小伙伴們就迫不及待地等著天上的星星出來。

于是，我們坐在老屋的院子里數(shù)星星。它們就像哨兵一樣各就各位，相繼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有的耀眼得很，有的發(fā)出微弱的光，還有許多渺渺茫茫、若隱若現(xiàn)的……看著滿天的繁星在眨眼，天空到底有多大啊.....

在我們很好奇的時候，山邊那顆微紅色的星星準時登場了。偶爾望到一顆流星從這頭嗖地到那頭，身后留下一條刺眼的光線，好像落到山的那邊去了。還不時看到幾顆星星，好像正越過一條廣闊的河流似的，不知它們到哪里去巡邏或執(zhí)行任務。有些星星在空中不停地閃動，偶爾又隱身，仿佛在和我捉迷藏。無論用指頭怎么掰著、算著，根本無法數(shù)清，我數(shù)著數(shù)著就困了。

這時父親仰起頭，用手指著并告訴我們，哪顆是牛郎星，哪顆是織女星，隔著的那條天河，看上去霧氣蒙蒙的，叫什么銀河系。真為牛郎織女擔心，盡管一年一度的七夕節(jié)，喜鵲都去給搭橋，他們能否見上一面？有時聽著聽著就睡著了。夢里還想著父親說的，北斗星、北極星、三星都在哪兒......

春天的夜晚，群星閃爍。我似乎聽到映山紅睜開眼睛的聲音；園子里的小草兒窸窸窣窣生長的聲音；聽到小松鼠探頭探腦、跑來跑去的聲音；幾只貓在倉房的天窗處鬧春兒的聲音。

夏夜，滿天星斗。寂靜的村莊不時傳來三三兩兩的狗叫聲，河水撞擊石頭的嘩嘩響。偶爾柴垛旁，還飄出四娃子和三丫兒談戀愛的歡笑，時不時還能看到，鄰居梁大媽的煙袋鍋兒里抽得正紅的煙絲兒。

那是我八九歲一年的夏天，聽大人們說要發(fā)生地震。爹在南園子里搭個臨時帳篷，就是那個用藍色的塑料布圍起來的木架子。璀璨的星光透過一層塑料布，投下藍瑩瑩的光，在我的眼前搖曳著。我在里面覺得新奇，看著朦朦朧朧的星星在想：天上這么多星星從不打架，既團結又和諧，就像我們這個大院兒里，一個屋檐下住著的好幾家一樣，從不吵架又相互關照。在這樣的蒼穹下度過了好幾個晚上，也是我終生難忘并極具樂趣的晚上。

當月光灑在故鄉(xiāng)門前的河面上，河水泛出粼粼的波光，月亮就在河水里搖來蕩去，清晰可見朵朵浪花兒銜著月色。這條養(yǎng)育著鄉(xiāng)人的，有情有義的大河，有時也讓人感到有幾絲驚恐。

記憶時常就把一九八八年，歷史上罕見的那場洪水翻騰出來。它從東南西三面圍困著我的家鄉(xiāng)。每漲大水，天的臉色也不好看?？諝庵杏晷刃?、霧茫茫的。

門前的大河，一失往日的溫柔和美麗，河水怒吼著翻卷著涌來。風也來打趣，吹著尖利的哨聲從河面劃過。金色的河灘早沒了蹤影。河水迅速變寬，變渾濁，不知哪個村莊的草房蓋兒、水缸……眼看著從大上游被沖下來。人們聚到岸上，有的人還覺得好玩哩。

當人們聽著嘶吼的風聲、震痛耳膜的雷聲、瓢潑的雨聲，害怕了。

所有的村民都聚集到村子的最高點去避洪水，還搭起了鍋灶。我家的老宅位于村中央，地勢那么高，洪水也漫進了半院子。當時媽媽和我都去避險，父親不慌不忙說什么也不走，他說沒事的。媽媽把箱子里僅有的，關乎一家人生活的家底兒，緊緊地攥在手里，生怕洪水沖走似的，不知放到哪里才算安心。

我們晚上回家給父親送吃的。我躡手躡腳地走到窗前，里面沒動靜。父親在哪兒？母親的神色緊張極了。“媽媽，快看！”我指著院子當中，父親身旁放著他的那根鐵拐杖，雙手合實，上下祈拜著什么，嘴里還神秘兮兮地叨咕著什么。隨后坐在院子當中的一塊石頭上，只見他饒有興趣地仰頭看著天空，好像在和星星對話。

借著手電筒的光，我能看到他臉上的微笑：“沒事兒了，大水過兩天就撤了，告訴東西院兒的人都回家吧！”父親望了望了身后說。其實，他早就察覺出我們看著他。“她爹，快吃吧！”母親把飯盒兒和筷子遞給了父親，順手又給父親披了一件外衣。在內心里，我覺得父親既神秘又有點迷信色彩。但無論怎么講，洪水確實退了。我更加感到，父親從骨子里發(fā)出的那種剛毅、自信和善良。晴朗的秋夜，很多時候父母便借著漫天的星光，在院子里搓玉米。還有的人家在打谷場上摔打谷子。秋天的晚上，數(shù)不清的星星格外的高遠。圈里的小毛驢兒吃飽了，晃著系著鈴鐺的脖頸，在星光下悠閑地喊幾嗓子，小虎兒家大門外的石碾子轉著圈兒，股股的紫蘇香氣彌漫著整個院落。

寒露前后，山溪、河水清澈的很，一眼就能望到底。常有雅羅魚滾哨的說法。也就是成群結隊的雅羅魚，在流兒急的淺灘或哨口巡游。這是漁翁的好時節(jié)，江面的漁火溫暖著寒涼的秋夜。

傍晚上燈后，四周起伏的山巒勾畫出天邊的曲線。要是沒有這道界限，說不定一些星星就會落在哪家的房頂上。起初它們還很靦腆。陸陸續(xù)續(xù)明的，暗的，不明不暗的越來越多，神不知鬼不覺地掛滿了，由無數(shù)顆星星織成的巨大夜空。

清晰地記得，一個月朗星稀的夏夜，所有的人和村莊都睡著了。突然，有人敲我家窗戶：“大哥，快醒醒，給我家孩子看看！”爹媽隨著急促的聲音都坐了起來?！翱爝M來吧！”爹已打開了門，媽媽點著了蠟燭。原來是村子里的老蔣叔叔，背著眼睛和手腳都腫痛不堪，呼吸很困難的孩子，來找爹給看病。

爹摸了摸孩子的脈象，又摸摸他的前額，看看他的手腳，原來孩子起疔毒了。爹二話沒說，拿出一根銀針，媽媽端著蠟在一旁照著?！昂⒆樱箘艃簤?！”爹讓孩子用一只手順著肩膀往下，中指用力夠著后背的某一個穴位。針刺完了，爹囑咐大人這幾天不能讓孩子吃什么，碰什么……過兩天孩子真就好了。爹真神！

八月二十幾兒，隨著回歸線的南移，那道天河也跟著位移。但無論怎樣移動，牽牛星和織女星仍在隔河相望。

有時我也在想，它們冷不冷啊？隨之困意讓我也顧不了那么多了，一顆一顆的星都在我的眼前朦朧起來。第二天一睜眼，天幕里的星星一顆都不見了，又都藏到山后了。

雪后初晴的冬夜，雪光鋪陳著星光亮堂極了，星羅棋布的夜空籠罩著這迷人的村莊。雪地在星光的照耀下發(fā)出咝咝的聲響，星光在雪地的映襯下，更加的幽靜發(fā)亮，仿佛傾瀉下來的縷縷清冷的光輝在流淌。一些參差的樹影投在了雪地里，星星調皮似的偷聽著，從屋里傳出的鄉(xiāng)人們的鼾聲。

隨著光陰的流逝，父親給我們講天上星星的場景，父母助人的情形時而在眼前浮現(xiàn)......

在這片眷戀的星空下，安詳靜謐的小山村，就像一幅水墨畫，清秀而淳樸。無邊的田野，綻放的山花，牧人的歌聲，晚唱的漁舟，喧天的鑼鼓……都在忙著自己的事。

父母伴我的難忘時光，土地給予我的芬芳，將永遠伴著我快樂的旅程。

曾聽過的一個神話還沒有忘：地上少一個人，天上就多顆星，給地上走夜路的人照亮兒。每每回故鄉(xiāng)，我還像小孩子一樣，舉著頭看天上的星星，猜想哪兩顆星是父親和母親……他們行善一生，一定是亮晶晶的兩顆星！永遠給我這片眷戀的星空下，添一絲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