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敲響沉睡的心靈（組詩）

火絨草

我出嫁這一天頭上插著火絨草

顯得多么溫順

我們交換飾物和眼神

月亮的臉龐兒淹沒在

火絨草的懷里

連同這些流亡的冬蟲子

一起嫁給火絨草吧。

“你這早慧的盲女

哪一天是你災(zāi)難四伏的生辰？”

連同干草垛、大喜的日子

一起嫁給火絨草吧

雨夜

整整一夜夢見母魚和蘋果花的氣味

我流浪至今 秉性不改

曾經(jīng)愛我的人去了外省

讓我整整一夜忍受這些暗香的蠱惑

我生來如此 生來就是你的情人

厭倦了孤旅 寫字 通心菜的晚餐

我是你身后穿素衣的沉睡的女人

難以逃過一個夢見羚羊的雨夜

一大群赤腳奔跑的羚羊

踏碎我藍色碎花床單上的囈語

在這深夜

溫存的羚羊 高大的羚羊

帶來葷腥氣和悠久空想

一點點黃金在歌唱

一點點黃金在唱它自己的歌

無法自拔。想起另外一半自己

唱著任性、痛苦、半夜的心事

一點點黃金唱著蒙冤的歌

走開又走近，雙唇微啟

一點點黃金

可怖的背影、守望

最終粉碎完整的歌手

積年累月無人傾聽

心情

被冬青樹泄露。被一張遲到的口？

銀首飾丟失的去年

我反復(fù)地說，任性地說

偶然的隱秘被我泄露

一些借口留在情愛之鄉(xiāng)的郊外

一顆心被撫摸

說出失神的詞，散漫的詞

我是最先醒來的人

像走失的鄰居被你看透

這是未經(jīng)覺察的痛處

間隔多日的同情，被你打碎

我醒來，睜著年輕動物的眼

朋友在遠方，紙上向我暗示死亡

假如是在中午

販馬人渡河的時辰

有福之人沮喪的時辰

傾聽，蒙騙，無辜者趁機下手

像一粒藍寶石那樣生就一雙寒冷的眼

這長夜適宜交談。你看不清我暗自的笑

背風處的手勢

還有心情以外掩藏的面孔

天外的天

丁香和菩提之間幻想的天堂

經(jīng)歷了壓迫之后

我的容顏仍然和誰酷似？父親

你讓我嘗到勞動的艱辛，淋著大雨

你讓我忍耐，致使我陰郁，釀成大錯

這女兒身、女兒濯洗的凈水

我愛你。父親

在烏鴉的傾訴中我打著手勢

你無能覺察：這不祥的眼神和蓄意

外出打工的時光多么難！父親

我在屋檐下數(shù)著鐘聲辨認星座

而雪花和祈愿正拍打你的衣衫

我已長大，學會詛咒，蜜語甜言

發(fā)辮齊肩 遭受不幸時會懷了

小小殘忍折磨文字

這不像你，父親

瞧你埋頭飲酒 雙眉緊皺

為你寫詩

風琴和風的呼號。捶打

風琴和微醉的竹鞭草

在光的中心

為你寫耀眼而四散的詩

為你寫流亡的詩和愛情詩

像一只芒果被切割，隱瞞

像一個喪失語言的人

在心里密謀。一個天生的好人

迎著西風逐漸走近

凝神和忘卻、鼓和哭聲

我早已厭倦這種口吻

像一只幼獸柔軟、凄迷

這是你喜歡的陰雨日子

總有一條掌紋最難測

有一些女人已上路，大聲喧嘩

未卜生死而我要為你寫下越冬的詩

輕輕敲響沉睡的心靈

給我九天，去通過這些香料說話

給我一雙占卜的手

召集穿街越巷的女人

給我哪怕九天的福祉啊

去利用布、去焚燒書

走個不停。

我在受難！親愛的

紫煙升起我落土

是你教會我呈現(xiàn)人類的表情

在無人時刻慫恿我任性

如今你在哪里傾聽星子和幼馬的哀歌？

親愛的，你近來，無需久留

那么多聲音正掙破喉嚨

那么多措詞正脫離我的身體

十七種植物散發(fā)魔力

一路以歌當哭

這個女人時隱時現(xiàn) 秉性難移

只有你能夠聽懂呵

仇恨的愛人

你的信紙布滿法術(shù)

叮囑我不要通宵寫作、不要憂悒

把想說的話咽回去

今夜我的言辭和雙手愈發(fā)粗糙

你替我祈求來九天罷

讓受傷的心靈恢復(fù)細膩

傾聽一次我的故事

月下洗手，想象地上灑滿芝麻

門后寬大的舊衣衫 除了風的擺弄

造作、可人，藏起詩

細細數(shù)說這些錯誤

隨便哪一天，站在你們面前

是個女人然而確實像一把刀一樣

透出溫暖

即將開口說出的，無家的女人

腳踩在石頭路上，一條絲巾足以包圍

腳踩在年幼的樹的尸體上

全部空想被疼痛打碎

邊走邊唱

那些迷失的精靈

在紙上游走的精靈

嘗盡了火，守住夏天的鞭痕和許諾

唇齒之間小小的隱秘

我夜夜呼喚的人，去了西北

使我終生受囚的人，去了西北

我的雙手埋入寬大的衣裙

掌燈時分，夢游的往事剛剛開始

這幽長的黑夜，惱人的仲夏風聲

我無法背叛的人去了西北

使我重新柔軟的人

他遠離大家

背上石頭和陳酒，偶爾赤著腳

曾經(jīng)縱聲大笑的人 頷首之后

留下短刀去了西北

花兒

花兒有著大海睡眠中的面容

和烏黑的頭發(fā)照張合影

沒有見過它，我夢見過它的姓氏

我的小孩掛著它 用它來避邪

貼身的氣味治愈我的相思病

花兒會不會寄居在鄰居家？

發(fā)霉的檀木柜子晾曬在陽光下

牽著羊的男人一路上咳嗽不止

用生硬的外鄉(xiāng)口音輕喚著藏紅花

沉默的下午

遠方叢林里，螞蟻的縱隊正急行軍

而看得見的內(nèi)心正被空虛包抄、占領(lǐng)

我整個下午在白紙上畫駝背鯨

命令它前進、臥倒，指出它莫須有的小過失

安眠藥還在老地方，睡意在飛奔而來的路上

我畫了一把椅子、一個販馬的外地人

他的笑比哭還難看

我一口氣畫了七頭小獸的父親

連同享用不盡的愛

因為光線暗淡，畫了自己年輕時的半張臉

美人魚的下午

她淺笑，戴叮當佩飾。在適合下午茶的

好節(jié)氣出現(xiàn)。她被海浪簇擁

光腳而行，在一個浪費了下午茶的好光景

我如此迷戀這一切

仿佛久病初愈，仿佛胸口埋伏著年幼的豹子

而整座森林在消褪。

她有不被人驚擾的美，在一個下午茶占有的

好時辰

她回歸大海。愛如水草繾綣

她屬于海洋母親，面容映襯于深藍色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