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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群蟻吞噬的犀牛

    2019-11-12 19:54文/柳
    青年文學(xué) 2019年9期
    關(guān)鍵詞:女兒

    文/柳 營

    她終于聽到了敲門聲。

    現(xiàn)在幾點?不知道。長久呆坐在陰沉的屋子里,孤獨和單調(diào)奪走了可媽對時間的感覺。

    她起身開燈,開門。女兒可晴站在門口。精致的黑絲綢中裙,水頭極好的翡翠項鏈,大大的黑眼圈。

    “他又好幾天沒回家了?!笨汕缫荒槕n色。

    “離,堅決離?!笨蓩屜肫鹚菑埧稍鞯哪槪乱庾R地收緊身子,手握成拳狀。

    “說起來都簡單。”可晴道。

    “越拖越受罪,早聽我,就不會有今日,這次一定要速戰(zhàn)速決。”可媽的發(fā)間閃著大片的銀色,但臉部棱角依舊分明,當(dāng)年是個美人。

    “真希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笨汕缡萑酰@可欺。

    “他是個渾蛋。”可媽低聲呵斥道,“你真傻,到現(xiàn)在還對他抱有幻想?!笨蓩対M臉都是恨鐵不成鋼的怒氣。

    可晴怨艾:“我之前不嫁他,他割腕。他為了得到我,曾經(jīng)連死都不怕?!?/p>

    “你是糊涂蛋、可憐蟲,到現(xiàn)在還看不清楚,還不死心。”可媽憤憤的。

    “我已經(jīng)沒什么好失去的了,可憐蟲就可憐蟲吧?!笨汕缡樟耸丈碜樱雌饋砀萘?。

    “沒什么可失去的?你還有一條命。你來世上一趟,容易嗎?就這樣糾纏下去?又不是養(yǎng)不活自己,何苦受他折磨?”可媽語氣比剛才柔軟了些。

    “再等等,總會有結(jié)果的。”可晴道。

    “你不是小腳老太,你得自個兒活出個味道來?!笨蓩屘崃寺曇?。

    “我先回了?!笨汕绲吐暩孓o。

    “今天別回了,住媽這兒,陪陪媽,娘倆說說話,好否?”可媽近似于懇求。

    “還是回去吧,萬一他晚上回來,我找機會與他談?wù)劇!笨汕绲馈?/p>

    可媽心里涼,起身,送她出門。

    女兒出了門,下了樓梯,可媽一直豎耳聽著,直到女兒的腳步聲一點點消失在遠處。可媽關(guān)了門,回到客廳。

    電視里正在播《動物世界》。一頭巨大的犀牛,被一群螞蟻吞食??蓩層X得那犀牛就是女兒,女兒正在被某種奇怪的東西一點點吃掉,越來越瘦,越來越小。

    她隨手關(guān)了電視。坐回到椅子上,獨自發(fā)呆。

    南北窗都關(guān)著,屋子里悶熱??蓩寫械闷饋黹_窗。汗出如漿,紐扣解開,藍綢短袖已經(jīng)濕透。

    頸椎腰椎都有毛病,開不得空調(diào),找來一把麥稈扇,慢慢搖。搖呀搖,腦袋轉(zhuǎn)呀轉(zhuǎn)。想起亡夫弱女,細節(jié)鋪開,一點點呈現(xiàn),一節(jié)節(jié)旋升。往日光景,眼前孤寂。

    天氣漸暗。

    就要落雨了。

    有滾熱的潮氣從窗縫中卷進來??蓩屍鹕?,倒了杯涼水喝。廚房里還有中午的剩飯,盛了一小碗,用開水燙一燙,就著剩菜,胡亂吃。

    雨點響起,越來越大。

    吃完,又出一身汗。

    雨也是燙的。風(fēng)像蟒蛇纏身,裹得死緊,透不過氣來。

    進客廳,沙發(fā)上坐下,繼續(xù)發(fā)呆。

    肉身呆坐,心全在別處。女兒臉龐上新添的皺紋,眼睛里溢著的晶瑩淚珠。眼看女兒掉進水里,使勁拖,就是拖不上來。她賴在水里,被水泡著,不知深淺……

    梅雨如注,又是一身汗。

    掛鐘的聲音,嘀嗒嘀嗒,嘀嘀嗒嗒,重復(fù)著滲到可媽的耳里。腦子亂哄哄的,意識虛空起來,肉身卻又是重的,一直往下沉,沉進無底的水潭中。幾近窒息,天旋地轉(zhuǎn)……

    伸出手去,在沙發(fā)旁的小柜子里,胡亂抓,抓出一瓶藥。

    手抖,抖得厲害。努力擰開瓶蓋,倒了幾片。扔進嘴里。吞下去。

    大口喘息。

    房間太小,呼吸聲加重。

    她安慰自己,沒事,沒事,清醒,清醒,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世界緩慢地清晰起來。

    雨聲變小,空氣涼爽??蓩寽喩頋裢?,全身綿軟,扶著沙發(fā)手,慢起,摸進浴間。

    用棉布洗了把臉,擦了擦身子。

    早早上床。

    雨雖小,依舊在落,無休無止。

    一夜挨一夜,漫長無期。

    亡夫在時,喜歡在枕邊給她講故事。還是原來的床,夜夜躺下。人不在枕邊,故事還在耳邊。

    寂寥的夜里,故事里的人,全都被可媽一一憶起。鮮活的人和事,從暗處閃現(xiàn),帶著亮光,滑過來。

    聲音涌起來,在耳邊翻滾。

    翻滾著的,是亡夫的聲音。

    睜眼,淡薄的夜。

    亡夫就在床前站著。

    可媽從床上坐起來:“阿國,回來啦?”

    不見阿國開口。聲音仍在耳邊滾來滾去,故事往前,繼續(xù),人物一個接一個活過來,各自說話。

    聲音越過她的肩膀和脖子往耳朵里鉆,輕聲輕氣,嗡嗡嗡的。聲音黏得那么近,像細細的一層皮膚。可媽能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氣味,那氣味熱乎乎的,直逼她而來。與她身上的氣息纏在一起,變得滾燙。它們熱騰騰的,貼著可媽的頸脖,鉆進可媽寂寂的胸膛,干癟的小腹,它們盤旋著,留息在那處??蓩尨执值卮瓪猓媚樇t。

    真是阿國回來了。是實實在在的氣味,層層疊疊,鋪天蓋地,粗糙濃烈,帶著他特有的熱量,無聲無息地堆疊。他像是霧,一片朦朧,只有影子在移動。是他的汗氣,還有他兩腋的暖流。他仍舊強壯有力,他的頭發(fā)間冒出汗來,熱融融的。氣流在被窩里彌漫,覆蓋住可媽陰涼的身體……

    到處都是纏綿的摩擦聲。

    風(fēng)吹窗簾……

    雨還在落。房間漆黑,窗外有汽車聲。幻覺消失,可媽翻轉(zhuǎn)身,嘆口氣。

    房間沉于寂靜。

    可媽在黑暗里呆著,止不住泣。幽幽的,低低的。

    窸窸窣窣,拖過枕巾,揩了滿臉的眼淚。

    心想,明天給他上支香。

    “昨晚,他打了我?!笨汕缫淮笤缭陔娫捘沁厗柩?。

    “離開他?!币还蓯灇獗苼?,可媽覺得難受。

    “也是我不好,又和他吵,把他吵煩了?!笨汕缬挠淖载?zé)。

    “弄來弄去,要拖到什么時候?”可媽煩亂。

    “我想去學(xué)插花,先靜靜心,最近就不能常過去看你了。”可晴轉(zhuǎn)了話題。

    可媽不作聲,心里有氣,這女兒怎么這么不隨她,做事不果決?!霸珉x早消停,要拖到什么時候?”可媽問。

    “我想好了,不去管他,不吵,不鬧,隨他吧。”可晴補了句。

    可媽心口痛。

    “再說,他不提離,我也不提。”可晴自言自語,卻有哭腔。

    “你自個兒要活成那樣,別人管不了?!笨蓩屝睦餁狻?/p>

    “離了,又能怎樣?”可晴問。

    “一個人清清爽爽的,有什么不好?”可媽覺得嘴唇干燥。

    “再清爽又能怎樣?離了再找一個男人,有那么容易嗎?”可晴哭出聲來。

    “沒男人,你就不活了?這樣瞎纏,一輩子就纏完了?!笨蓩層袣鉄o力。

    “他總會老的,要歇的,我等著?!笨汕绮桓市?。

    “你還沒老,就要等人老?”可媽手腳發(fā)麻。

    “反正都要老的,老了就折騰不動了?!笨汕缤掏掏峦?。

    “白活,瞎活。你正在被你自己一口口吞掉?!笨蓩寬鞌嚯娫?。

    難得有日頭,可媽出門去買菜。

    買了小蔥、豆腐、魚頭、一小塊肉、幾棵肥青菜。

    晚上做了豆腐魚頭、紅燒肉、炒青菜。擺在桌上,好看好吃。開了瓶黃酒,自個兒慢慢品,細細消磨時光。一個人過日子,也得過得像模像樣。

    吃了魚頭、紅燒肉,喝了老酒,身子熱,腦袋漲。

    聽到敲門聲,一下,又一下。側(cè)耳再聽,又是一下。身體燥熱,赤腳,去開門。開了門,屏了呼吸,門道里極靜,沒人,有風(fēng)。

    似乎又要下雨了。

    回桌前坐下,菜已涼,酒還有一半。倒?jié)M,又喝了一杯。有敲門聲,這次,真真切切。趿拉著鞋,走過去,打條門縫??蓩尫鲩T掩身。

    看到門口那人的涼鞋,細腳踝,黃裙子到膝蓋,粗腰身,大胸,渾圓的肩膀。是一肥胖的女子。女子開口說:“抄煤氣的?!?/p>

    可媽側(cè)身,門開大了些。

    女子進來,筆直往廚房里鉆。拿了小凳,打開櫥柜里的煤氣表。也就半分鐘,女子離開。門重新關(guān)上,鎖舌嗒一響,混在女人離去的腳步聲里。

    女子身上爽身粉和洗發(fā)水的味道還留在廚房和大門之間的過道里,與桌子上的菜味,廚房里的油煙味,角落里的污垢之氣夾雜在一起,被鎖進過道的灰暗之中,一片寂寥。

    臉燙,全身燙。

    滿屋的孤寂。

    可媽拖著鞋子移回桌前,收拾碗筷,洗涮干凈?;氐娇蛷d,開了電視,轉(zhuǎn)了幾個臺,對著電視呆坐了幾分鐘,拿起遙控器,換了幾個臺,又呆了半小時,瞌睡上來,關(guān)了電視。

    房間沉于黑暗。

    亡夫在的時候,這個時辰,兩人該從運河邊回來了。

    可媽喜歡和他在飯后去河邊散步,兩個人并肩走。河里有運煤運沙石的汽船,岸邊有唱戲練琴的人。河水的氣味,植物的氣味,柴油的氣味,隱隱約約夾有花兒的清香。

    兩個人走半個鐘頭,到了拱宸橋,在橋頭的青石板上坐坐,吹吹風(fēng),說說話。牽著手下橋,在橋頭的鋪子門前買串熱乎乎的臭豆腐,一路咬著,你一小口我一小口。

    現(xiàn)在,可媽連出門散步都覺得煩。一個人縮在屋子里,懶得動。

    阿國彌留之前,拉著可媽的手,細聲細氣道:“別怨我走在你前頭,我曉得留下你一人很苦,會孤單,但一定要開心,別讓我擔(dān)心,要開心?!?/p>

    可媽眼淚一顆顆滾落。不接話。手緊緊握著阿國的胳臂,怕稍一松開,阿國就會消失。

    阿國繼續(xù)道:“答應(yīng)我,多出門走走,找找老朋友,喝茶打牌。”

    可媽點頭。喉嚨嗚嗚響。

    阿國頓了頓,又開口:“真要遇上脾氣好的,可以一起過?!?/p>

    可媽搖頭,淚珠雨一樣地落。落到阿國的胳臂上,順著他的胳膊往下淌。

    阿國的臉越來越黃,先變灰,繼而變暗。曾經(jīng)那般強悍威武的阿國,變得越來越薄。可媽拼命抓著他,可他一直薄淡下去,薄成了一張黃草紙。

    也有之前認識的孤身男人,對可媽有好感,說想照顧可媽,想和她一起過??蓩尭静淮饝?yīng),就讓他別講。

    她說,我一個人在屋里待順了,再進來一個,不習(xí)慣。

    又落雨了?

    細聽,是屋子里的鐘聲,嘀嘀嗒嗒,像雨聲。

    女兒多少天沒來了?

    屋子空蕩蕩的,沒人氣。

    這夜,可媽躲在被窩里,想著亡夫生前對她的好,又難掩心里起伏,寂里有悲。聽了很久的鐘聲,念了無數(shù)遍阿彌陀佛,差不多后半夜了,才迷糊了一會兒。

    “媽,他最近天天回來。”這天晚上,可晴來電話。

    可媽拿著電話不作聲。

    “他說,他只是貪玩,心里有家的。”可晴笑嘻嘻。

    “我聽著刺耳?!笨蓩層X得小肚子隱痛。

    “他最近工作不順,想出門度個假,放松放松?!笨汕绲馈?/p>

    “好呀?!笨蓩屇闷饒蠹?,翻了翻。

    “讓我陪著一起去馬爾代夫?!笨汕缯f。

    “噢?!笨蓩尡粓蠹埳系募闅?、貪污案、植物園里的郁金花展所吸引。

    “這幾日身體還好吧?”可晴問。

    “好?!笨蓩層址艘豁搱蠹?,注意到一則新聞,說是乘客錯過了站,生氣,搶公交司機的方向盤,車子翻倒在了綠化帶。萬一翻到江里,那可怎么了得呀??蓩屝南?。

    “度完假去看你?!笨汕缯f。

    “嗯?!笨蓩寬炝穗娫?,繼續(xù)翻報紙。

    晚上夢到女兒和女婿吵架,吵得天翻地覆,打耳光,扯頭發(fā),哭鬧。又夢到女兒被女婿打死,她赤身躺在地上,變成一頭巨大的犀牛,被時間和螞蟻一點點吞掉??蓩屝睦锛保粗畠?,想拿蒼蠅拍打螞蟻,可這螞蟻真多呀,鋪天蓋地而來,沒有盡頭。

    雷聲劃破一切,震天響。天要裂開了似的。

    可媽被天裂開的聲響驚醒,聽聲音,是樓上傳來的。

    樓上住著一對吵架成性的夫妻??蓩尳?jīng)常睡到半夜,被樓上的聲響吵醒。椅子倒地,杯子摔碎,怒罵,歇斯底里哭泣,沒完沒了,沸反盈天。

    樓上女人的哀怨一聲接一聲,起初哭天喊地,之后沉沉起起,隨后越來越細,細到無聲無息,線一般,吧嗒一聲,徹底斷了,然后像死了一樣……

    一直下著雨,淅淅瀝瀝,連綿不絕。

    屋子冷清,鐘擺聲,嘀嗒嘀嗒,嘀嘀嗒嗒,嘀嗒嘀嗒。

    窗外樓房,一邊層層疊疊,暗灰,分不出界限,一直往西綿延,最后化為墨黑,縮成黑夜。另一邊,面對著山,山那邊是西湖。

    可媽想,這有男有女的溫暖被窩,纏纏綿綿,細細碎碎,有愛造愛,交頸而眠,有什么不好??刹恢獮楹?,這同睡一張床的人,常將被子拋起,溫暖的被窩和睡眠全不再重要,吵架卻成了半夜必做之事,各自渾身發(fā)抖,扯開嗓門,互相詛咒。這家男人身體軟脾氣硬。女人身體冷脾氣倔。沒有愛又不懂如何去愛這個世界的女人,從內(nèi)而外,都是涼薄的??蓩屆棵吭跇堑览镉鲆娝?,都覺她滿臉寒氣,如自家的女兒。男人暖不起女人,又打又吵,女人少了真正的心氣,想掙扎,卻猶猶豫豫,縮在陰影里,照不見日頭,日復(fù)一日,就這樣枯黃了。這生活,潮濕濕陰慘慘,像是地窖??蓩尩故窍矚g他們家的兒子,圓乎乎的腦袋,每次見了她,都會脆脆地喚聲“可奶奶”。如今這圓乎乎的腦袋早已出遠門讀書去了,為父為母的半夜的鬼叫聲,仍川流不息。

    就又想起在馬爾代夫的女兒,心里發(fā)酸。無能為力。添堵而已。

    又想,生得了她的身,保不了她的世。

    人各有命。

    說是人各有命,想起來心里還是煩的,躁的。想多了,胸口悶得慌,頭又眩暈起來。身子變得滾燙,哪處著火了似的。

    火燒火繚的,熱焰四竄。

    可媽緊鎖眉頭,閉著眼,忍著。等著猛勁兒過去。

    又覺得冷。骨頭里的冷。

    腦袋似乎變得越來越大,要爆炸了似的。太陽穴刺痛,像有人在耳邊敲鼓,鼓聲長久不息,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直敲。敲得人想吐。

    骨頭是冷的,肉身是滾燙的,該是發(fā)燒了。

    屋里先是死靜,隨后有了些聲響。傾耳聽,來了,是阿國來了??蓩屄犓_門,穿過客廳,進了臥室,站在床頭,伏身用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又站了片刻,脫了衣服,光著身子滑進被窩,貼著她,依著她,將嘴對著她的耳,講起了故事……

    那么多的往事,那么多的好風(fēng)景。

    她咚咚咚響個不停的腦袋里有了奇妙的聲響,阿國的聲音低柔輕緩,真真切切。

    可媽掙扎著想轉(zhuǎn)過身去,卻動彈不了。想睜開眼,眼皮卻沉重得要命。她就那么僵硬著,感知貼在她后背的阿國,如以往一樣,赤裸的,強健的。

    被窩里有了不一樣的暖意,耳后根有了熱騰騰的氣息,可媽有了些安慰,疼痛似乎緩和了不少。

    她知道阿國在陪著她。他的故事講得斷斷續(xù)續(xù),聽不太真切。

    可媽的意識也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腦袋還在疼,身體還在燃燒,她被折磨累了,想睡了。半醒半夢之間,她似乎感覺到阿國幫她轉(zhuǎn)過身去,摟進懷里,他的臉貼著她的臉,他的微笑如愛撫,兩人四目相交,可媽突覺松快,心火漸寧。

    他抱她如抱嬰兒,用近乎愛昵的聲音在可媽耳邊呢喃:別擔(dān)心,慢慢來,我等著你……

    可媽松下心,迎著他的聲音,踩過滿地的螞蟻,往前走。

    鬧鐘突然響起,當(dāng)?shù)囊幌隆?/p>

    響聲劃破厚實的寂靜。又當(dāng)?shù)囊幌?,隨后重歸孤寂。

    這孤寂里,仍有嘀嗒嘀嗒聲,像雨聲,又像鐘聲。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電話鈴響。

    一下,二下,三下……八九下。

    無人接。

    隔了二天,電話鈴又響。

    一下,二下,三下……

    沒人接。

    雨連綿不絕。

    路燈灰暗。

    保塔山腳下的老社區(qū),像西湖的湖面,霧蒙蒙一片。

    一位穿著得體滿臉憔悴的女子,繞過一樓的走廊,穿過灰暗的樓道,高跟鞋響到三樓,停下,敲門。

    媽……

    媽……

    媽……

    里面沒有聲響。

    掏出小包里的備用鑰匙,開門。

    推門進去,一股潮霉的惡氣撲面而來。女子掃了眼靠窗的小飯桌,半碗霉干菜扣肉,半碗剩飯,都已長霉。

    又叫了幾聲。媽,媽,媽。

    邊叫邊直奔臥室。

    一聲驚叫,幾絲啼哭,又細又長,延綿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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