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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聲

    2019-11-12 19:51:41王舉芳
    火花 2019年10期
    關(guān)鍵詞:美華小凡關(guān)山

    王舉芳

    猛然被鼾聲驚醒,鼾聲是濤子的又仿佛是我的?!俺藳]?”濤子張著大嘴打了一個悠長的哈欠。我沒回答。我也不知道齊老太唱沒唱。我下床躡手躡腳走到門前把耳朵緊貼在門上聽,沒有一點動靜。

    “睡吧,今晚老太太肯定睡著了,這些天我們熬壞了,她也一定熬不住了?!睗庸愤B天。

    沒一會兒,濤子鼾聲四起。我卻怎么也睡不著。老太太怎么了?今夜怎么沒有準(zhǔn)時唱呢?難道……我不敢再想下去,畢竟老太太七十多歲了。

    我輕輕走出房門??蛷d里空蕩蕩的靜,月光也好像躺在沙發(fā)上睡著了。齊老太的房門沒有關(guān)嚴(yán),一道細(xì)細(xì)窄窄的縫隙里透出隱隱的光,我分不清是燈光還是月光。我屏住呼吸躡手躡腳走過去,悄悄地把左耳貼上門縫仔細(xì)聽,沒有任何聲音,靜得猶如一個謎。我伸手輕輕一推,門開了,屋里燈光明亮。我的眼睛不由看向床,禁不住“啊”一聲,但立即緊緊捂住嘴巴把聲音憋回肚子里,飛跑回房間鉆進(jìn)濤子的被窩。

    我不停地顫抖。濤子閉著眼吼:“你篩糠呢!還讓不讓人睡!”我依舊抖。濤子忽地扯掉蒙在頭上的被子:“你要死??!”我說不出話,我的心跳得厲害,像要被拋棄一樣。

    “老太太,她,躺在床上,穿著壽衣……”幾分鐘后,我的心終于平穩(wěn)了些。

    濤子一雙眼瞪得差點脫窗。

    我和濤子輕手輕腳走到齊老太門前,門虛掩著,燈光明亮。我倆正猶豫,門開了,穿著一身睡衣的齊老太一臉如常望著我們:“你倆干啥呢?這么晚了還不睡?再不睡上班會遲到的?!闭f完砰一聲把門關(guān)上。

    濤子盯著我看了幾秒,猛然抬手給我胸膛一拳頭:“有??!”顧自轉(zhuǎn)身回房。我定定地僵在那里。我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是醒著還是夢著。

    “咿——呀——咿——呀——咿——呀——”的聲音刺入耳朵,尖銳地把我扎醒。摸過手機看時間,凌晨三點一刻。我才睡了不足兩小時。眼睛睜不開,疼得有些煩人。

    濤子也醒了。我聽見他在床上翻來覆去,單薄的鋼絲床吱呀吱呀地響。意外的是他今天沒有大呼小叫。一會兒,濤子打開了床頭燈。我的眼睛被光刺激得更疼了。我不耐煩地嚷,濤子,半夜三更的,你開燈干啥。濤子不說話。濤子下了床,踢踏踢踏地來回走動,不知在干啥。

    我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濤子說,關(guān)山,我要走了,我真受不了這老太太一驚一乍地折騰了,再這樣下去,我會神經(jīng)衰弱的。停了停,濤子又說,關(guān)山,老邱和小苗都走了,你還要在這兒堅持嗎?我揉揉惺忪的眼。濤子把一本磚頭一樣的書塞進(jìn)行李箱后鎖好立起,一副輕松愉悅、如釋重負(fù)的樣子。我說我們都走了,老太太怎么辦?

    忽然想起有件事我沒跟濤子提,那天社區(qū)醫(yī)生來家里給齊老太檢查完身體,正好我回來。醫(yī)生說,你找誰?我說我是這里的房客。醫(yī)生悄悄告訴我說,根據(jù)齊老太自己說的一些情況,很像老年癡呆癥的前兆,老太太還有精神病史,你在她家住著,能多照管一下就多照管一下她吧,挺可憐的老人。

    濤子盯著我看了幾秒,說,那你就留下來吧,老太太不是一直口口聲聲喊你兒子嗎?你就留下來做她名副其實的兒子吧,你不是總羨慕我有家有媽嗎?這樣你也有了。濤子提起行李箱走出門。

    奶奶去世后,濤子放棄干凈清靜的單身別墅,一直陪我擠在這狹窄逼仄的北臥室。我想跟他說“再見”或“謝謝”,但直到他的身影遠(yuǎn)得看不見了,也沒說出口。

    一大早,我睡得正香,忽覺腦袋疼。我“哎呦”一聲,睜開眼,齊老太一手拿著一根小木棍一手拿著一個筆記本站在我床邊,像看一個入室的賊一樣看著我。

    “兒子,這是咱家的寶貝,給你?!饼R老太把筆記本舉到我面前。

    濤子走后,我白天黑夜都開著門,齊老太看到我在,就不會出去亂跑。那天我加班,回來時滿屋里的燈全亮著,卻空無一人。我找了附近的公園、廣場,沒找到老太太,好在,一個好心人撥打了她胸牌上我留下的手機號碼。我接回她對她說,您以后不要再亂跑了,遇到危險怎么辦?她拉住我的手,小心翼翼地說:“兒子,你不會像他們一樣也走掉,不要我了吧?”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神情像極了一個被拋棄過心理留下陰影的小孩,忐忑、惶恐、無奈,又極力裝出一些討好與乖巧。

    “兒子,你快拿著?!饼R老太把日記本塞進(jìn)我手里,翹起蘭花指,邁著小碎步邊轉(zhuǎn)圈兒邊唱:“咿———呀——咿——呀——”

    我把筆記本握在手里仔細(xì)端詳。筆記本是很尋常的那種,黃色的封皮上寫著“記錄本”三個字,封面和內(nèi)頁都是紙質(zhì)的,封面看上去臟兮兮的,灰漬摩擦不去,已和紙如膠似漆,融在了一起。內(nèi)里的紙頁都泛著淡淡的黃,紙頁的邊邊角角參差不齊,毛糙糙的,不是撕裂的那種,是被反復(fù)溫柔摩挲掉的那種缺損。

    我翻開筆記本,里面夾著一張照片,照片上有幾處陳舊的黃色漬痕。照片上穿著旗袍的女子看起來卻是風(fēng)華正茂、眉清目秀、儀態(tài)端莊。女子左手牽著一個男孩,右手牽著一個女孩。男孩五六歲的樣子,女孩三四歲的樣子。看著看著,我覺得穿旗袍女子的眉眼那么眼熟。

    我正在腦子里搜索在哪里見過穿旗袍的女子,齊老太指指穿旗袍的女子,又指指自己:“這個是我,是我。”

    “那,這是誰?”我指著男孩問?!笆俏覂鹤?,我兒子!”齊老太望著我愣怔了幾秒,一下捧住我的臉:“兒子,我的兒子。你怎么連自己都不認(rèn)得了呢?”說著把手從我臉上拿開,伸出蘭花指,邁著小碎步又“咿——呀——咿——呀——”唱起來。

    “這女孩是誰?”我拿著照片走到齊老太身邊。齊老太停住看一眼照片,眼神忽然黯淡了一下,旋即神情異樣地盯著我的臉,猛然雙手攥拳朝我的身上激烈地捶打:“你這個壞人,是不是你拐走了我的女兒,你還我女兒,你還我女兒……”我沒想到齊老太的勁兒那么大,拳頭像雨點一樣密集,砸得我毫無招架之力,兩手抱頭潰逃到臥室關(guān)上門。

    齊老太沒有跟過來。我隱隱聽到她在哭。我把門輕輕推開一道縫隙伸頭望向客廳。齊老太坐在沙發(fā)上,頭仰靠在沙發(fā)背上,肩膀一抽一抽的。我定了定,輕輕走過去坐在齊老太身邊,我想對她說“對不起”,又覺得不合適,一時不知道該怎樣來安慰她。

    我把頭斜靠到她的肩膀上。奶奶活著的時候遇到傷心事兒也常是這樣望著天花板哭泣,我不知道怎樣寬慰她,就默默靠進(jìn)她的懷里,沒多會兒,奶奶就會摸摸我的頭,露出一些笑容,抬手抹掉眼角殘留的淚。

    一會兒,齊老太把頭歪向我這邊,與我的頭靠在一起。我說,老太太,您有什么心事兒就跟兒子說說吧。齊老太坐直身子把臉扭向我,一臉嚴(yán)肅認(rèn)真,語氣充滿了堅定與倔強:“兒子,我想回家。我要回家。你一定要陪我回家……”

    “回家?”

    “嗯,回家。回金溝村。”

    我打聽了一些人,大致知道金溝村在距離市區(qū)北十幾公里的山腳下。交通很便利,一天有好幾路公交車經(jīng)過村子。周末清早,我和齊老太坐上了去金溝村的車。

    下了公交車,我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四處張望。路對面有個石牌,上面刻著三個大字“金溝村”,下面有一些密密麻麻的小字看不清。稍遠(yuǎn)處有紅瓦白墻的房屋掩映在綠樹中,隨著地勢高高低低錯落。東面是一座山,有些地方樹木茂密,有些地方石頭茂密。從山上淌下一條河,逶迤著鉆進(jìn)村子。后面是莊稼地,一大片一大片或濃或淡的綠……不等我的眼睛把四周看個遍,齊老太就一晃一晃走向通往村里的那條細(xì)長仄仄的土路。我趕緊跟上去攙扶著她。

    走過幾條一橫一豎的街,齊老太的腳步停了下來,眼睛像被什么勾住了似的。我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不遠(yuǎn)處的巷尾,一堵墻站在那里,一副風(fēng)燭殘年的模樣,幾根綠草枝似胡須一樣隨風(fēng)來回?fù)u蕩著,像要把上面積滿的灰塵搖蕩干凈。齊老太停住腳,用粗糙的雙手?jǐn)n攏凌亂的頭發(fā),整整素樸的衣裝,才繼續(xù)挪動腳步向那堵墻走去。

    墻的左側(cè)是窄仄的巷子,拐過巷子,我的眼睛撇下齊老太又開始四處溜達(dá),人總是對陌生的人或事物充滿好奇。齊老太不聲不響,只用一個停止的動作就把我的眼睛引回到她的身上。她在一個斑駁的木大門前停住,又抬手輕輕攏攏頭發(fā)整整衣裝,然后雙手反反復(fù)復(fù)摩挲著大門上那把銹跡斑斑的老鎖。老鎖在她的摩挲下竟一點點亮起來。好一會兒,她的手才從鎖上挪開,左手在左邊的衣褲口袋里反復(fù)探尋,一會兒又換右手在右邊的衣褲口袋里反復(fù)探尋。她的神情顯得越來越不安、焦急。

    “您找什么?”

    “鑰匙,我的鑰匙呢?我的鑰匙呢?”

    我把齊老太挎著的布包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見鑰匙的影子。我一抬頭,看見鑰匙在她胸前掛著。我說您看鑰匙在這兒呢。齊老太拿起鑰匙反復(fù)端詳了一會兒,放下,對我連連擺手,不是這個鑰匙,不是這個。說著一屁股坐在滿是塵土的大門檻上,竟孩子一樣嚶嚶哭泣起來。我安慰她說沒鑰匙也沒關(guān)系,我這就去找戶人家借個錘子把鎖砸開。齊老太卻哭得更厲害了。我不敢再說話,站在那里望著空蕩蕩的街有些茫然無措。

    一個滿頭白發(fā)、穿著一身灰色衣褲的老太太站在巷子對面,怯生生地看了我們一會兒,走了過來:“齊遠(yuǎn)?你啥時候回來的啊?你身體咋樣了?你不穿女裝了嗎?”

    老太太的話讓我有點摸不著頭腦。我說我不是齊遠(yuǎn),也從沒穿過女裝,我是齊老太家的房客。老太太“哦”了一聲,眼睛緊盯著我上下打量:“真像啊,跟齊遠(yuǎn)就跟一個人似的。”我說齊遠(yuǎn)是誰?她答非所問地說,沒什么。

    老太太蹲下身側(cè)頭看著依然低頭在哭的齊老太:“美華,美華?!饼R老太抬起頭,一雙淚眼茫然、婆娑?!拔沂切旅钒?,美華?!饼R老太停住哭呆望了老太太好一會兒,顫抖著伸出雙手握住她的手,嘴里喃喃著:“新梅,新梅……”齊老太端詳著老太太的臉,淚如泉涌:“新梅,我可想你了……”齊老太抱住老人哭起來。

    新梅老人回家叫來人把鎖砸開,院子里荒草叢生,密密匝匝的連成一堵過膝的矮墻,讓人不知道把腳該怎樣踩過去。齊老太呆愣愣看了半天,眼里的淚無聲地滴落下來,滴進(jìn)草叢,瞬時了無痕跡。新梅老人握住齊老太的手說,美華,看也看了,這下你放心了吧,走,咱都去我家。說著拉著齊老太轉(zhuǎn)身就走。

    齊老太許是累了,吃過晚飯后就早早上床睡了。新梅老人忙著收拾,我自己搬了凳子坐在檐下。鄉(xiāng)下的夜空高遠(yuǎn)而明凈,風(fēng)在有意無意間走來走去,讓這夜添了幾分寧靜與神秘。

    “你不去歇著嗎?”新梅老人把洗好的抹布晾在繩條上。我說我沒有早睡的習(xí)慣。新梅老人也拿了凳子過來坐下,與我說起往事:齊老太和新梅老人是要好的閨蜜,齊老太年輕時讀過私塾,喜歡唱戲,且能看懂一些民間小調(diào)的曲詞。

    我有些驚訝地看著新梅老人,我一直以為齊老太和我奶奶一樣,是個大字不識一籮筐的普通平凡的老太太。

    新梅老人頓了頓,說,美華三十歲之前也住在金溝村,那一年村里來了戲班子,美華家五歲的小女兒自小受美華的影響,特別喜歡聽?wèi)?,每天都去,有時戲唱完了她還要跟去演員們住的地方玩耍,嘴里時不時“咿———呀——咿——呀”地唱,戲班里的人都很喜歡她。戲在村里唱了十天后,戲班子走了。臨近天黑的時候,美華還不見女兒回來,四處去找,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小女兒不見了,美華急了,四處找啊找,鄉(xiāng)鄰和親友們知道后自發(fā)去周邊的十里八村尋個遍仍不見蹤影,后來報了警,依舊沒有消息。美華日夜哭,哭得眼睛整天紅腫著,后來精神有了問題,常常逮住一個人就廝打:“你還我女兒,你還我女兒……”美華的丈夫在外地上班,是個礦工,美華出狀況后他調(diào)回縣城,把美華和兒子接到了城里。經(jīng)過醫(yī)治,美華的精神慢慢正常了。十多年前,美華的丈夫病逝,她的精神又開始恍惚,整天五迷三道的。新梅老人嘆了一口氣,說,唉,苦命的女人啊。不說這些了,每次想起那些陳年往事我都替美華心里堵得慌。說著她又嘆了一口氣,抬頭望向遼遠(yuǎn)的夜空。

    我說您說的“齊遠(yuǎn)”是誰?

    齊遠(yuǎn)是美華的兒子。新梅老人的眼睛又緊盯著我上下打量一番,輕聲說:“真像齊遠(yuǎn)啊。”隨即把目光停留在我的臉上,繼續(xù)說,美華丈夫去世后,美華又犯了老毛病,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涂,時不時“咿呀咿呀”地唱,攪得四鄰不安。齊遠(yuǎn)來把我接過去,讓我陪著美華說說話,我就去住了一陣子。有一天美華又鬧騰得厲害,齊遠(yuǎn)為了吸引美華的注意力,突發(fā)奇想把美華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美華愣怔怔看了齊遠(yuǎn)好一會兒,忽然抱住齊遠(yuǎn),說我的女兒,你可回來了,你終于回來了,你回來了就好,情緒稍稍穩(wěn)定了些。以后齊遠(yuǎn)在家的時候就穿女裝,看美華的精神一天天有改觀,齊遠(yuǎn)干脆蓄起了長發(fā),在家在外都穿女裝。說來也奇怪,美華看著穿女裝的齊遠(yuǎn),很歡喜,精神竟?jié)u漸正常了。后來,齊遠(yuǎn)又來找過我一回,說他得了不好治的病,恐怕照顧不了媽媽了,他不想拖累媽媽,他說讓媽媽看著自己死去是很殘酷的事兒,他就一個人悄悄離家出走了。不見了兒子,美華又犯病了,時常四處瘋癲著跑,瘋得最厲害的時候甚至衣不蔽體、蓬頭垢面,逮住一個人就叫人家“兒子”。我聽說后,把她送到精神病院醫(yī)治。出院后,我就建議她把房子租出去,家里人多,鬧騰著,就忘了煩心的事兒。唉,你說美華,這是什么命啊。她抬頭望向天空。

    我也抬頭望著夜空,一彎弦月鑲嵌在夜空的一角,靜靜發(fā)著淡淡的光。

    我沒有告訴新梅老人齊老太半夜唱歌的事兒。我努力驅(qū)趕著打盹神兒熬過午夜十二點,悄悄走到齊老太和新梅老人睡的堂屋前靜靜聽,沒有動靜,偶爾有細(xì)微從容的鼾聲傳來。

    “關(guān)山,我們啥時候結(jié)婚???”小凡摟住我的脖子,眼神妖嬈地看著我。

    “結(jié)婚?我,我……”我躲開她的目光,支支吾吾不知該怎么說。

    “我媽說了,家具什么的都不用你管,你負(fù)責(zé)把那些舊家具處理掉。我媽找人算過了,說下個月初三就是我倆結(jié)婚最好的日子。”

    “奶奶的房子,我賣掉了?!蔽业穆曇舻偷帽任米雍吆哌€要輕。

    “賣掉了?!啥時候賣的?奶奶說那房子是留給我們倆的!關(guān)山,你個騙子,你說你一個人住在那里會很想奶奶,心里難受,所以才出來租房子住,我和濤子都相信了。關(guān)山,我和你談戀愛談了六年了,我把一切都給了你,你還一直拿我當(dāng)外人,是不是?”小凡很生氣,連珠炮一樣說得很急,胸脯劇烈起伏著,怒目圓睜瞪著我。

    “奶奶過頭七那天我去殯儀館,看奶奶和爺爺?shù)墓腔液泄铝懔愦谀抢?,上面蒙了一層灰塵,不能讓他們?nèi)胪翞榘玻业男暮锰?。所以我決定賣掉房子,給爺爺和奶奶買一塊好墓地。我沒告訴你是害怕你跟我吵……”

    “啪”的一聲炸響,嚇得我驚慌失措連著跳了好幾下,定神看,是小凡把指甲油瓶摔在了地上??次殷@慌失措的樣兒,小凡慍怒陰沉的臉立時轉(zhuǎn)晴,捂著嘴笑得花枝亂顫、前仰后合。

    齊老太快步走進(jìn)來走到我身邊抬手來回不停撫摸我的頭,嘴里念念有詞:“摸摸毛,嚇不著,摸摸毛,嚇不著,好了兒子,不怕了……”

    小凡停住笑,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會兒看看齊老太,一會兒看看我,眼神里面裝滿了疑問。小凡這是第一次來我的出租屋。齊老太喊我兒子的事兒,我從未跟小凡提起過。

    我對齊老太說:“我沒事兒,今天中午您老想吃什么???一會兒我給您去買?!饼R老太沒回答我,轉(zhuǎn)身走到小凡身邊,抬手就給了小凡一個響亮的耳光,動作快、準(zhǔn)、狠:“不許欺負(fù)我兒子!”

    小凡的右腮上五個手指印越來越明顯,接著連成一片鮮艷的紅。小凡有些懵圈,幾分鐘后她才回過神來,抬手捂住臉上的“傷”,眼里的淚立時凝聚成委屈的湖。小凡望著我,可憐楚楚的模樣讓我恨不得把那巴掌移打在我臉上。我走過去想把她擁進(jìn)懷里。

    齊老太猛然插在我和小凡中間面向我,眼神有些異樣:“老公,你是不是被這個狐貍精給迷住了?她是狐貍精!”齊老太忽然轉(zhuǎn)身揮起拳頭就朝小凡砸過去:“你這個狐貍精,我讓你勾引我老公,我讓你勾引我老公,你不勾引我老公,我女兒就丟不了,我的女兒,你還我女兒……”

    小凡雙手抱頭朝客廳跑,邊跑邊喊:“關(guān)山,救我!關(guān)山,你快救救我呀!”我沖過去把小凡擋在身后,伸出雙臂阻擋住齊老太,齊老太松開拳頭撕打我,我任她打。打著打著,齊老太力氣越來越小,沒一會兒竟像棉花一樣軟塌塌地倒在了地上,雙眼緊閉。我忽然想起那晚她躺在床上穿著壽衣的情景,心智瞬時有些恍惚。我搖搖頭定定神看向小凡,小凡雙手還抱著頭,僵硬地站在那里,一臉的茫然和錯愕。

    “快打120!”小凡喊了一句。我哆嗦著手摸出手機叫救護車。回過神來的小凡比我鎮(zhèn)定得多,她抬手抹去臉上的驚恐,把那些五顏六色的指甲油瓶一股腦兒塞進(jìn)包里拉上拉鏈,說:“關(guān)山,我告訴你,你不想和我結(jié)婚也得結(jié)婚,你必須離開這里跟我到我家去,不然,我跟你沒完!”

    濤子坐在我對面,用很不耐煩的眼神翻了我好幾個大白眼:“關(guān)山,你是不是真的有病了?為了個不相干的老太太,連自己談了六年的女朋友都不要了?真是病得不輕。小凡可是個難得的好姑娘,一旦錯過了,我保證你會后悔一輩子?!?/p>

    我望著窗外。窗外有棵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一副滄桑的模樣,瘦弱的枝葉在風(fēng)里無可奈何地?fù)u擺著。見我沒說話,濤子又說,關(guān)山,我實話告訴你,錢我不會借給你。你要是和小凡結(jié)婚用錢,我二話不說,不管想啥辦法都會幫你,可你要是給那個老太太治病,我一分錢都沒有。關(guān)山,你好好想想,老太太得的是心臟病,得手術(shù),咱暫且不說錢的事兒,萬一老太太有個三長兩短的,她家的親戚一個個都冒出來找你算賬,到時你怎么辦?你能說得清嗎?濤子盯著我的臉,見我不說話,濤子又對我翻了一個大白眼說,關(guān)山,你腦子是不是壞掉了,你還真以為你是人家親兒子啊,你省省吧,也醒醒吧。

    我知道濤子為我好,可我還是決定聽從內(nèi)心的聲音。

    我取出了工資卡上的所有錢,又求老板和大部分的同事借了些,差不多能湊夠手術(shù)費了。雖然齊老太僅僅是我的房東,但不知為什么,在我的意識里,她一直是我的親人。

    齊老太的房子是三居室,我和濤子住的是北面挨著廚房的小臥室,齊老太住南面的大臥室,老邱和小苗住南面稍小的那間臥室。老邱和小苗在一家搬家公司上班,靠體力掙辛苦錢。平時我們各吃各的,每逢節(jié)日,齊老太都會特意準(zhǔn)備些好酒好菜,邀請我們跟她一起吃。吃過飯,我們會陪齊老太說會兒話,但常常齊老太興致正濃,我們已開始低頭歪腦、兩眼迷糊,齊老太依舊在說,說得最多的一句是,人啊,活著都不容易啊,我一個孤老婆子,有口吃喝就行,房租你們有就給,沒有不給也行,你們在,我看你們每天忙忙碌碌、進(jìn)進(jìn)出出的,我感覺自己的日子也活起來了呢。齊老太說這些的時候,神情和語氣像極了我的奶奶。除了例外,很多時候,人是不會無緣無故就甘心情愿為一個毫不相關(guān)的陌生人赴湯蹈火,卻無怨無悔,像對待自己摯愛的親人的。

    好在,上天佑護,手術(shù)很順利。

    齊老太出院那天,出租車開到樓下,我扶齊老太下車,剛抬腳邁向樓梯,忽覺身體輕飄飄的不聽使喚,一下子癱倒在那里。齊老太大聲叫著:“兒子!兒子!你怎么了?你醒醒?。 蔽衣牭靡娝暮魡?,眼睛卻怎么也睜不開,感覺整個人困極了,想睡個天昏地暗。

    醒來,一眼望見齊老太滿是淚水的臉,旁邊的小凡和濤子,一臉的焦急。

    “關(guān)山,你可醒了。”小凡拉住我的手。齊老太什么也沒說,站起身走到一邊去抬手擦淚。

    小凡坐到床沿上:“關(guān)山,醫(yī)生來給你看過了,說你只是累的,沒啥,休息休息就好了?!?/p>

    “是我拖累了你。關(guān)山,對不起。我住院這段日子,你要上班,還要照顧我,沒睡過囫圇覺,都是我,把你累壞了?!饼R老太折轉(zhuǎn)身走到床邊,剛擦去的淚又從眼里冒出來。

    “我沒事兒?!蔽易鹕?,使勁揉搓著眼睛。

    “你別硬撐了,好好睡一覺。老太太,有我和濤子照顧著?!毙》卜鑫姨上?。

    這一覺我睡得安穩(wěn)、盡興,醒來已是第二天的早晨,濤子買來早點后,我去喊齊老太過來一起吃。剛走出門,齊老太過來了。

    “我想拜托你們,幫我把房子賣了。”

    “為什么?”我脫口而出。

    “我啊,昨晚想了一夜,我還是去住養(yǎng)老院的好。我老了,不中用了,自己照顧不了自己了,我也不想硬撐著,我本來想在這里等我兒子和女兒回來,可我,實在撐不下去了……”齊老太的聲音有些顫巍巍的發(fā)澀。

    “您還有……”我看一眼小凡,小凡剛剛告訴我她懷孕了。我有所顧忌地把“我”字咽回了喉嚨,轉(zhuǎn)了話頭:“也好,這兩天我會去幾家養(yǎng)老院看看情況,賣房子的事兒我們也會幫您把消息發(fā)出去?!?/p>

    沒幾天,房子賣掉了。

    我送齊老太去養(yǎng)老院,一路上齊老太很安靜,眼睛望著車窗外。養(yǎng)老院在市郊,沒一會兒就到了。下車后,齊老太抬腳緩慢地邁進(jìn)養(yǎng)老院的大門,眼里的淚一滴滴砸在地面上。

    院長和工作人員已等在那里。

    齊老太抬手擦掉淚:“關(guān)山,你回吧。小凡懷孕了,你盡快跟她結(jié)婚吧,你倆好好生活?!?/p>

    我站住腳,望著齊老太有些微微佝僂的背影,心里五味雜陳。齊老太走出幾步遠(yuǎn),又轉(zhuǎn)身向我走來,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包裹著的手帕:“關(guān)山,謝謝你這么多天一直容忍我給你當(dāng)媽。這點錢你拿著,你和小凡結(jié)婚的時候給小凡,就當(dāng)是媽給兒媳的見面禮,不多,但是是我的心意,你不要拒絕,那樣我會很難受。”說著把手帕塞進(jìn)我手里,轉(zhuǎn)身一步一步走向微笑著迎接她的人。

    我跟小凡到了她家,成了名正言順的倒插門女婿。

    齊老太住進(jìn)養(yǎng)老院兩個月了,我一直沒有去看她。我好像一直刻意在躲避她,但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躲避什么。

    那晚,我冥冥之中聽見齊老太在唱歌:“咿———呀——咿——呀——”我猛然坐起來,仔細(xì)聽,夜的深處只有安靜。小凡睡眼朦朧:“關(guān)山,你中邪了嗎?三更半夜一驚一乍的?!?/p>

    我說我聽見齊老太在唱歌,好真。小凡說,嗯,好真好真的夢。說完閉著眼嗤嗤地笑。又說,關(guān)山,我看你是想老太太了,哪天得空,咱去養(yǎng)老院看看她吧。

    那天下班,我買了幾個橘子和少許山楂往家走,小凡總說嘴里沒滋味兒。手機響,是養(yǎng)老院院長打來的,說齊老太病了,幾天不怎么吃東西了,白天黑夜嘴里總不停念叨著:“關(guān)山,兒子,兒子,關(guān)山……”

    我站在路口,不知道是先回家還是先去養(yǎng)老院。我正猶豫,有人拍我肩膀,是濤子。

    “聽說齊老太出狀況了。”濤子說。

    “你怎么知道的?”濤子一向不太喜歡齊老太。

    “我聽朋友說的,朋友的爸爸也在齊老太住的那家養(yǎng)老院。齊老太這幾天天天不分早晚地唱歌,把養(yǎng)老院的人都快折騰壞了?!?/p>

    “濤子,你跟小凡說我去養(yǎng)老院了。”我攔下一輛出租車。

    齊老太睡著了,側(cè)著身子,臉朝里。

    院長說,給她打了安定,睡了,除了這樣,我們實在沒辦法了。齊老太最初來的那幾天還好,也說也笑也跟人交流,后來就慢慢喜歡一個人窩在屋里,誰和她說話她就打誰,這幾天她忽然開始唱歌,不分白天晚上,我們怎么勸也勸不了,鬧得幾個老人因為休息不好,都引發(fā)高血壓了,有一些老人開始對她心生埋怨。

    “您是她兒子?”院長上下打量著我。

    “不,我不是?!蔽野阎暗氖聝簼饪s了說給她聽。她說:“看來老太太把您當(dāng)親兒子看了。您說這個事情怎么辦啊?”

    怎么辦啊,我茫然無頭緒。就像之前濤子說的,要說我和齊老太的關(guān)系,也就是房東和租戶的關(guān)系,現(xiàn)在又加了“曾經(jīng)”兩個字,算來算去,我們只是有些熟悉的陌生人,僅此而已。

    “關(guān)山,老太太咋樣了?”小凡和濤子也過來了。

    “不知道呢,她一直在睡著?!?/p>

    我們?nèi)齻€走出房間,在院子里的長凳上坐下來。

    “關(guān)山,這老太太估計腦子真出問題了。唉,這么大年紀(jì)了,孤身一人,想想也挺可憐的?!边@話從濤子嘴里說出來,我有些吃驚。

    “怎么了?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對,濤子你說得很對,可我們沒有能力,也不知道該怎樣幫她。”我嘆了一口氣。

    “要不,把她接回去吧,她把你當(dāng)兒子,興許接回去能好點。”小凡看著我。

    “接回哪里去???她的房子已賣掉了?!?/p>

    小凡想了想,說,也是,接我爸媽家里肯定不行,已經(jīng)人滿為患了。可老太太要是繼續(xù)留在養(yǎng)老院,情況肯定會越來越嚴(yán)重,但,如果把她接走,我們把她安排在哪里呢?

    我們都不再說話。潔白的云在湛藍(lán)的天空逶迤一路明媚,而我的心,卻怎么也晴朗不起來。

    “關(guān)山,兒子!”齊老太看到我,像個孩子張開雙臂向我奔過來。

    “兒子,我想回家?!饼R老太的眼神里滿是乞求。

    “嗯,我們,回家。”

    小凡和齊老太睡床,我睡客廳沙發(fā),暫且只能這樣。齊老太很開心,每天陪著小凡出門散步,眼神里充滿了溫柔。岳父岳母看她對小凡好,一些抱怨也無聲轉(zhuǎn)換成了笑顏。

    一天深夜,突然狂風(fēng)大作,接著雨就緊鑼密鼓地下起來。我趕緊起身關(guān)窗戶,一個閃電,我發(fā)現(xiàn)門開著。我的心一顫,跑進(jìn)屋里一看,床上只有小凡一個人。

    我跑下樓,沖進(jìn)狂風(fēng)暴雨里。雨肆無忌憚闖進(jìn)我的眼里,跌跌撞撞走了幾步,世界已全然模糊,我閉著眼站在風(fēng)雨里,不明所以地哭了起來。

    一天一夜了,齊老太還沒回來,我報了警,然后一邊詢問一邊發(fā)布尋人啟事。

    齊老太一直沒有消息。如果她沒有留下那張我知道密碼的銀行卡,我真的會相信她從沒在我的生活里存在過。

    那晚,深夜十二點,世界漸漸靜下來。我看見臥室房間的燈亮著,走了進(jìn)去,房子里空無一人,我坐在沙發(fā)上,望著窗外睡眼迷離的幾星燈火。墻上的鐘表移動的聲音,像一個夜歸者的腳步。我忘記了自己的心跳。

    “咿———呀——咿——呀——”是齊老太唱歌的聲音。她躺在床上,穿著壽衣,閉著眼,眉頭緊皺,嘴巴一張一合。

    我猛然驚醒。

    “咿——呀——咿——呀——”的歌聲仍在耳際縈繞,好一會兒,歌聲飛出窗外,隱入夜色,隱入對岸,最后,如蟬隱入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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