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 暖（組詩）

趙亞東

丟失的馬匹獨(dú)自返回家中

我們在起伏的山崗上割草，綠色的草漿

在刀背上流淌。遠(yuǎn)處的河流閃著謙遜的光芒

剛好照亮了父親的刀鋒

的確是最好的時(shí)辰，當(dāng)我們把青草運(yùn)回家中

丟失的馬匹獨(dú)自回到長滿向日葵的院落

它曾走過一條幽暗的林中小路，繞過山崗上的枯墳

現(xiàn)在它嚼著新鍘的夜草，牙齒間發(fā)出深沉的回響

那是世間最動(dòng)聽的聲音……

我的母親，此刻守在它身旁，不停地哭

那些草裹緊我的身子

在烏蘭諾爾的邊緣

我認(rèn)識的一棵草，和草原深處

那些墳丘上的荒草

都是同一棵。

星斗每一次改變行跡

蒼穹的緩緩下沉，都需要那些草

用它們有力的臂膀支撐

我每一次無家可歸，烏蘭諾爾

都讓那些草

默默地，裹緊我的身子

米 瑪

胖乎乎的米瑪，胸前掛著老天珠

很昂貴的，在夜晚閃著光

她家里牛羊格外多，羊群翻動(dòng)著雪山

乖乖的米瑪，很少說話

雪山很少說話的，牛羊也很少說話的

在圖書館，她只是挨著我坐下

那個(gè)老天珠也不說話

米瑪，胖乎乎的米瑪

她愛我，也愛雪山和天珠，她不說話

但我更愛央金卓嘎

德 白

德白不愛打籃球，也不愛歌唱

德白只喜歡石頭和瑪瑙

她去烏蘇里江邊找石頭，她愛的那塊

風(fēng)一吹就會說話

從哈爾濱到烏蘇里江，德白靠步行

一個(gè)村莊到另一個(gè)村莊

吃百家飯，喝江河水，在山中迷路

有一次夜宿鏵子山，遇見狼

德白只是俯身，微笑著，她是阿瑪

用狼奶喂大的

她只愛石頭，不愛男人，也不愛牛羊

從扎曲來哈爾濱上大學(xué)

她只背了阿爸留給她的石頭

和阿媽的骨灰

空瓶子

他把塑料瓶子舉過頭頂

甜絲絲的紅茶

一滴都沒有流出來

他總把生活理解成這個(gè)瓶子

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他八十歲的奶奶，眼睛已干涸

她更鐘愛這空瓶子

空了就是空了，不需要再填滿

她眼睜睜看著男孩把瓶子捏扁

用力地拋出去

下午的瓦街，空蕩蕩的

取 暖

入夏以來，總是頭疼

被蟲子掏空的牙齒開始發(fā)燒

我不知道身體里

還有多少忙著挖掘的蟲蟻

尋找藏起來的另一個(gè)人

沒有人知道，我和他的紛爭

究竟是從哪一天開始

四十年來，我們

沒有一天不在彼此控訴

卻又求告無門，舌頭上的火焰

不斷地?zé)靥爬锏幕囊?/p>

我看著他一點(diǎn)點(diǎn)化為灰燼

在秋天的滾動(dòng)的烏云下

大地空空的衣袖里，我瑟縮著

從他灰燼的余溫中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