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人生

孫君梁

小時候似乎沒能吃上幾頓飽飯，當我們在生活上能挑肥揀瘦的時候，總是猛吃海吃，仿佛要將童年虧欠吃回來似的。無論是小城鎮(zhèn)還是大都市，最火爆的就數(shù)飯店酒樓，那些沿濱河路擺起的夜市攤，到了夜里兩點多還依舊吆喝聲不斷。

我們不得不承認，人們的吃喝造就了一個城市的繁華，也點亮了一個又一個不夜之城。

一位熟人就在鄰近濱河路開了一家飯店，取名“百味飯店”。飯店并不是在最繁華的路段，停車食宿倒也很方便，加上這位熟人頭腦靈活，經(jīng)營有方，經(jīng)常顧客滿座。

百味飯店雖然不一定有一百種飯菜，但那鹵豬蹄、炸羊排、醬牛尾、丹江烤魚也成為招牌菜，招攬著每位食客。還有大蝦、閘蟹、田螺、風味小吃、時令小菜可以滿足不同階層的需求，火爆并不為怪。

這位熟人過去和我同在一個鎮(zhèn)上，他用一間的門面，開辦了小小的鹵肉館，夫妻倆一個是廚師一個是服務(wù)員，既省去了不少費用，也少了許多麻煩，地道的夫妻店。起早貪黑，十幾年后雖沒大富，可也躋身于中流階層，于是放棄那個小店，在一城市臨河建起店鋪，既有餐飲也有住宿，兒子媳婦齊參與。飯店雖夠不上星級，可也如這座城市一樣熱鬧。

我也經(jīng)常到這座城市出差，他的飯店也成了我每次必往的地方。不僅因為他對我價格上的優(yōu)惠，關(guān)鍵是既能食又能宿，還停車方便，更重要的是那誘人的招牌菜，每次都能把肚皮吃得鼓脹，讓味覺淋漓盡致地過足了癮。

每次的消費也總能讓我和這位老板熟人進一步拉近距離，加深信任的程度。我們也就像來自于兩個不同星球的使者，彼此的差異成為我們相互的興趣點和吸引力。

夏日的來臨，帶來了餐飲業(yè)四季中莫大的商機，抓住了就贏回了大半年的利潤。備菜，出攤，臨時聘請燒烤師傅和服務(wù)員，一切有秩序的忙碌，充實著這城市的燈紅酒綠。

當華燈初放，飯店服務(wù)臺的驗鈔機就開始蘇醒了。

為報答店主的照顧，我也會主動在他們手忙腳亂時做個幫手，但店主不好意思了，一個勁兒說：“這不是你干的活兒！這不是你干的活兒！”無論多忙都要謝絕我的幫忙。最后拗不過，店主就安排我在收銀臺幫助結(jié)算和收取餐費。

后來店主是堅決拒絕我的幫忙，起初我還以為是對我經(jīng)濟上的不放心，最后店主說了實話：“你不是經(jīng)商的料?！?/p>

我也真的狐疑，我一直認為自己還是有商業(yè)頭腦的，可在這位連初中都沒畢業(yè)的店主看來，我只可以做個學前班的教書先生而已，我的自尊心似乎受到了不小的傷害。

店主說道：“我不是奸商?！?/p>

我也這樣認為，因為他店的飯菜不但質(zhì)量好，還分量足，顧客數(shù)量就是一把尺子，也是無言的證據(jù)。

店主又說：“光靠質(zhì)量是不行的，就是你把豬肉做成海鮮，生意也不一定好！”

我就真的不明白了，做生意不靠質(zhì)量又靠什么呢？

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門道。

他一個拙嘴笨舌的人，說起經(jīng)營之道還真一套一套的，讓我這個自以為飽讀詩書的人自愧弗如。

“譬如，今天的五號桌結(jié)賬，有四五個人都要來結(jié)賬，有四個是熟人，一個是生人，你應(yīng)該收那個生人的錢，那幾個熟人都是老主顧，你收了他們的錢，要是他們心里不樂意，就不會再來了?！?/p>

我并不以為然，隨口問道：“那七號桌呢？”

“七號桌你就不應(yīng)該收那個穿黑夾克人的錢，他是一個局里的科長，沒少照顧咱生意，他可是咱的財神爺，逢年過節(jié)我還得帶著禮物去他家感謝呢，剛才你沒看他走的時候我給他說話，他都沒搭理，生氣了，以后還會來嗎？”

我真恨自己眼拙，不識人的高上低下。不過我內(nèi)心還是不服氣，沒好氣地問：“那九號桌也收錯了？”

“是的，你沒看那幾個都是混社會的，你收的可是二哥的錢，別看他年紀小，大家都得叫他‘二哥’，他的錢是能收的嗎？”

“那應(yīng)該收誰的錢？”

“遇到這種情況，你看誰坐下席口就收誰的錢?！?/p>

“那四號桌呢？"我開始有些底氣不足了。

“四號桌上的幾個人一個都不認識，遇到這種情況，那些紅光滿面精神好的人的錢不能收，那穿著較差的人的錢是要收的?！?/p>

“那三號桌？”我想既然當回學生，索性就打破砂鍋問到底。

店主笑了。他的笑突然讓我瘆得慌，感覺有些奓毛，一種從未有過的驚詫從頭開始慢慢地向下輻射，有些麻也有些痛。

這店主熟人忽然間讓我感覺無法形容地陌生。

店主沉浸在一種成功的興奮和得意中，全然不會顧及我此時的表情變化，繼續(xù)給我講經(jīng)授課，但他說的什么，我已聽不清楚，或者說是不愿再聽清楚了。

之后，因為行車路線無法避免，還會經(jīng)常經(jīng)過那飯店，但不會再有踏進去的欲望。遠遠看去，那“百味飯店”的招牌在太陽的照射下顯得格外醒目，顯得格外刺眼。

百味飯店”，讓我聯(lián)系和思考著百味人生。當再面對各種美味佳肴時，“百味飯店”幾個字也總在眼前晃動，可是，全沒有了之前的胃口和食欲。然而， 百味飯店”生意依然紅火，它不會因少了我的光顧而慘淡。

百味飯店也讓我常常想起泰戈爾的一句話：“在消除貧困的時候，我們會擁有自己的財富，而擁有這筆財富，我們卻會失去多少善心，多少美和多少力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