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 宇
一號大街的東西走向已經(jīng)幾百年沒變了,只不過對于我這種人來說,不過是早晨朝著太陽走,傍晚再朝著太陽回罷了。所有人都一樣,只在早晚低頭步行著,畢竟在這條老舊的街道上除了瀝青與他人掉落的錢包,沒有更值得人們在意的事了。沒有人抬頭,因為沒有閑情。
但是現(xiàn)在,也許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觀,人們抬頭了!是的,人們抬頭了,只因為一個少年。
少年每天早上都會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一號大街上,白凈光亮的臉龐看不出半點(diǎn)整飾過的痕跡,濃郁的眉毛像是在宣揚(yáng)什么一般,與微蹙的眉尖一同彰顯著他的冷峻與孤高。人們沒有見過潘安和徐公,但人們樂意把他們與這個少年類比起來,仿佛看到這個少年的臉龐就能看到潘安、徐公的眼耳口鼻。盡管如此,一個再英俊的少年也不可能在這種老朽的街道上引起眾人的關(guān)注,但背著一把寶劍的卻可以。
沒人見過寶劍,也沒人懂劍,但人們仿佛自一開始就明白,那是一把無與倫比的寶劍,就如同美德一般,不容置疑。那把劍始終藏身于劍鞘內(nèi),伏在其主人挺拔的脊背上,隨時準(zhǔn)備著為正義而利刃出鞘。大紅色的劍鞘代表了劍的秉性,也代表了其主人的性情。而它又不僅是單調(diào)的紅,在上面有著如大師潑墨般的白色花紋,痕痕點(diǎn)點(diǎn)中總覺隱匿著些什么深意。從街邊遠(yuǎn)遠(yuǎn)望去,那些白色的花紋就像是一種古老的符文,使人莫名覺得這把劍封印著一股神奇的力量,令人心生敬畏與寒意。如果有幸近距離觀望那把劍,那劍鞘上的白色斑痕也會因此而換了姿容。它們那線條的軌跡宛如中國畫中清瘦神韻的梅枝,盡顯其傲骨與情懷;斑點(diǎn)錯落在縱橫的梅枝之間,似梅非梅,倒像是冬日里的雪正飄然下落。天寒地凍之中所剩下的,不過孤高。
很快,“背劍的少年”就在人群中傳開了,而一向死氣沉沉的一號大街也一度為此歡騰。每天清晨總會有人聚集在一起,女孩們來看少年英俊的臉龐,男孩們則時刻準(zhǔn)備著一睹劍的真容。那些閑來無事的上班族們,更是把這個當(dāng)成了他們一天中僅有的樂趣。
樹下乘涼的老人們看不大真切,但他們也知道自己的面前正走過一個神武的少年。
那把劍始終沒有出鞘就像是一個有靈性的活物在眾人的目光下羞澀無比。在它的劍柄上纏繞著一圈又一圈黝黑發(fā)亮的麻繩,卻又不像只是普通的裝飾。劍柄的兩頭是或金或銅的異獸雕刻,未尾是盤旋著的兩條口含紅石的藍(lán)眼金龍,與劍身的連接處則是一片百鳥爭鳴。沒人會說那是油漆的,畢竟它確實(shí)在陽光之下發(fā)出了耀眼的光芒。
而少年似乎并不在乎這些,只顧兀自朝著朝陽遠(yuǎn)去,仿佛注定與光明同在。這時,一號大街上的眾人齊聲高呼:“再見,背劍的少年!”于是男孩們有了眼福。只見少年迅速從背后抽出劍來飛速揮動著,然后突然直指天空。這時,人們看見了,那確實(shí)是一把寶劍。只見銀白色的劍面上鑲嵌著相互交錯的古桐色三角,應(yīng)和著其周圍的金黃,正如農(nóng)夫必然站立于豐收的稻田之上。稻田周圍溪水流淌,波瀾不驚。
幾天后,一號大街發(fā)生了一起連環(huán)砍人事件,令過往之人不禁色變。警方抓獲了犯罪嫌疑人,發(fā)現(xiàn)他竟是個英俊的少年。少年雙臂交錯拱在胸口,面對著面前的警察他無畏無懼;寶劍靜靜地躺在紅色的桌面上露出半張臉來,仿佛也在懺悔自己的所作所為。當(dāng)被詢問動機(jī)時,少年平靜地說道:“因為他們罵我‘卑賤的少年’?!?/p>
這下人們該知道正義是屬于劍的而非少年的了,倘若劍也有眼睛的話我們大概還能看到它噴涌而出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