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書人

賈玉樂

一

難難難道德玄，

不對知音不可談，

對了知音談幾句，

不對知音枉費(fèi)——

“舌尖”！

李傳舉起醒木，又回想起師父一襲黑色長衫，端坐在書桌后，每當(dāng)說出這首定場詩最后一句，臺下滿坑滿谷的聽書人總會異口同聲地接茬喊道：“舌尖！”緊接著便是哄堂大笑，好不熱鬧！等到臺下笑聲變小，師父才舉起醒木，用力一摔，捏著胡子，泰然自若地說出定場詩的最后兩個字。

“咱們書接上文……”有些沙啞的嗓音一開書，下面便立刻安靜下來。

尚在學(xué)徒的自己和師弟徐承總會躲在“出將”上場門的門簾后，將腦袋探出來，一臉羨慕地越過師父的背影望著臺下黑壓壓的人群。

“師哥，你說咱倆啥時能成角兒？像師父一樣?！?/p>

“師父不說了嘛。志于傳承，初心不更?！?/p>

書館外，重修的老街人來人往，黃昏后更是人影攢動，叫賣聲不斷。透過敞開的大門，李傳看到站在街邊的妻子，左手打著檀木鼓板，右手拿著細(xì)長的鼓楗，正悠然地唱著：“黛玉回到瀟湘館，一病懨懨不起床……”雖然少了三弦和四胡的伴奏，可是白派的“巧腔”依舊那么低垂婉轉(zhuǎn)。李傳知道，門口行人駐足觀看，不是被妻子的唱腔吸引，而是因?yàn)槠拮幽巧砝C著淡粉荷花碧色旗袍，高挽的復(fù)古發(fā)髻，加上那套京韻大鼓的家什，讓行人以為她是在做民國時代的行為藝術(shù)?！袄锩媛爼?，每位二十，茶水免費(fèi)?！碑?dāng)人們讀到立在鼓架旁，那塊褪色紅紙牌上的正楷毛筆字時，才明白行為藝術(shù)其實(shí)是招攬顧客的廣告。

順著門口看到書臺上穿著黑色長衫，正襟危坐的李傳，人們多半都會掉頭離去。進(jìn)入書館為數(shù)不多的那幾個，不是好奇心的驅(qū)使，就是因?yàn)樘鞜峥诳省?/p>

隔壁占滿半面墻的七彩霓虹廣告牌上閃爍著四個大字：老街酒吧。每當(dāng)駐唱歌手彈著吉他唱道：“天色黃昏，人群浮塵。而我心愛的人，你在哪兒獨(dú)立殘春？”時，下面坐滿的觀眾都會異口同聲地喊道：“在這！”那些圍堵在舞臺前拿著手機(jī)拍照錄像的女粉絲更是激動地滿眼崇拜，陣陣叫喊聲尖細(xì)刺耳，好像拉響的防空警報。

“對了知音談幾句，不對知音枉費(fèi)——”李傳拉著長音，見臺下的觀眾沒人接茬，才將舉起的醒木落下，隨即淡淡地說出定場詩的最后兩個字。

臺下零散可數(shù)的觀眾有的低著頭刷著手機(jī)發(fā)著微信;有的圍在桌前低聲交談，偶爾發(fā)出的歡笑已經(jīng)蓋過了臺上自己的說書聲;還有的獨(dú)自一人坐在書場靠窗的角落，一邊喝著茶一邊望著窗外的行人……自己的說書聲仿佛成了他們的背景音。

好在前排那幾個上了歲數(shù)的老人，總會風(fēng)雨無阻地過來聽書。他們年輕時買不起坐票，就擠在書場最后面，背靠著墻，手捧著大碗茶，聽師父說書。那時他們最羨慕的就是坐在前排那幾位穿著講究的聽書老者。眼下，這些白發(fā)老者終于坐在了自己心儀的座位上，可他們的身后卻沒有了當(dāng)年羨慕的目光，而當(dāng)年說書的先生也消失在了舞臺上。

隔壁熱鬧的叫喊聲再一次透過墻傳了過來。

李傳看了一眼站在門外招攬客人的妻子，又望了望臺下觀眾，耳畔又響起師父經(jīng)常念叨地那句話：“做人難，作藝更難！”

師父臨走前，執(zhí)意將書館的牌匾改為傳承書館?！袄顐鳌⑿斐?，書館就交給你倆了。這門手藝傳承振興也靠你倆了……”躺在病床上的師父把寫著“癡于傳承，甘于飲冰。勿求富貴，唯愿藝興?！钡纳让骖濐澪∥〉剡f到自己和師弟手上時，心有不甘卻又希望無限地閉上了雙眼。

“師兄，這都什么年月了，咱還死守著這三尺書臺。半年說一部書，都不如人家登臺四五分鐘唱一首歌掙得多。人挪活，樹挪死。指說書這門手藝別說衣食無憂了，養(yǎng)家糊口都難。我堂堂的七尺漢子，不能讓總讓人戳我脊梁骨，說我吃軟飯！”徐承垂著頭，終于從牙縫里擠出了四個字：“我要改行！”

傳承書館一分為二，一半是師弟新開的酒吧，一半是自己堅守的書館。而那塊傳承書館的牌匾自己和師弟誰都沒有碰，依舊掛在酒吧和書館之間，任風(fēng)雨洗禮，隨時間斑駁。

師弟脫下了布鞋長衫換上了皮鞋西服。開酒吧淘到第一桶金后，徐承又風(fēng)生水起地辦起了文化公司，沒幾年就開起了大奔，住上了豪宅，女兒也送到國外留了學(xué)。

而自己堅守的書館似乎和這條熱鬧的老街格格不入，就好像一個古板長衫老人，獨(dú)自闖入燈光炫目、音浪震耳，身體扭動的舞池。

燈火闌珊，聽書的人早已散盡，隔壁歡呼叫喊聲卻依舊熱烈。夫妻倆關(guān)上門，將演出的長衫旗袍掛進(jìn)衣柜，換上洗得發(fā)白的居家便衣。妻子收拾著座兒上的茶碗，李傳則大汗淋漓地跪在地上，將地面擦得一塵不染。

書場的空調(diào)在客人走后便立刻關(guān)掉?？粗蟊骋路缓顾傅睦顐?，妻子放下懷里那摞大碗，拿起書桌上的紙扇，為丈夫扇起涼來。

“他爹，今天又有中介公司找我，問咱們這個書館租不租，說價格上只要咱們說出個數(shù)，人家絕不還價兒?！?/p>

看到丈夫攥緊抹布，不再擦地，妻子趕緊低聲補(bǔ)充道：“中介公司和我說了，租咱們房子的老板特別愛好傳統(tǒng)曲藝，準(zhǔn)備在這開一個茶館，到時可以聘請咱倆在這繼續(xù)說書唱大鼓?！?/p>

李傳抬起頭，盯著妻子說道：“我和你說過多少遍了，這半個書館是我們這派留在世上最后的根了，誰都不能打它的主意。那些見錢眼開的老板說得好聽，等他把這書館租過去，指不定改成什么鬼樣子呢。他要是有錢，讓他把隔壁租過去，省得一天天鬼哭狼嚎?！?/p>

“人家鬼哭狼嚎，可人家掙到錢了。開著好車住著大房子不說，人家女兒都送出國了。”妻子停下手中扇風(fēng)的扇子，心疼地說道：“咱家繼興都三十好幾的人了，現(xiàn)在還漂在外面，連個結(jié)婚的樓房都沒有?！?/p>

“他不有志氣嗎？他離家時不是說等到掙到錢，就會把你接到樓房里去嗎？他怎么還會稀罕我給他買房子？”提到兒子，李傳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妻子嘆著氣勸解道：“他爹，我知道你把這書館租出去怕別人戳你脊梁骨，罵你欺師滅祖。可你也應(yīng)該為家里考慮考慮，書館這一天除去日常開銷，也剩不了幾個錢兒。你說我一個婦道人家整天站在門外，拋頭露面……”

說到這，妻子哽咽起來。過了許久，她才輕輕地吐出一口長氣，“我嫁雞隨雞，這輩子我認(rèn)了?？赡隳懿荒転槔^興考慮考慮，你說從小到大，你這個當(dāng)?shù)慕o過他什么？”

說完妻子將扇子扔在書桌上，沒等李傳回答，推門便走了。

李傳霍地站起身來，剛想把手里的抹布砸到身旁的水盆里，忽然在半空中停住了。隨著一聲嘆息，他整個身子軟了下去……

二

金裝锏，掛鞍橋。

上陣臨敵锏法妙。

晃三晃，搖三搖。

兵見愁，鬼見跑。

五虎上將命難逃。

背弓帶箭逞英豪。

《說唱中國》半決賽舞臺上，李繼興一口氣將《秦叔寶》貫口說了下來，贏得了滿堂的喝彩，五位評委均給出了滿分，讓他順利進(jìn)入了決賽。

李繼興知道自己之所以能殺入總決賽，全靠剛才“傳統(tǒng)才藝比拼”這一環(huán)節(jié)，而自己貫口之所以說得這么扎實(shí)，全靠小時候父親苛刻地教導(dǎo)。

自打參賽以來，李繼興就一直帶著關(guān)公面具，他的名字也改叫：單刀會。隨著比賽層層選拔，李繼興一路過關(guān)斬將。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他，越發(fā)地引起觀眾們和網(wǎng)友們的好奇，成了本次大賽人氣最高的選手。

“單刀會選手剛才的貫口字正腔圓、一氣呵成，一看就受過傳統(tǒng)曲藝的教育。我注意單刀會來自營口，大家可能不知道營口是傳統(tǒng)曲藝?yán)@不開的一個地方，袁闊成先生是營口人，單田芳先生也出生在營口。單刀會，你親屬是不是也有人從事傳統(tǒng)曲藝工作？”

“我母親會唱一點(diǎn)京韻大鼓?！?/p>

“那你父親呢？”

“我父親……”李繼興腦海里立刻浮現(xiàn)出那張冷酷的面孔，隨即回答道：“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崩罾^興之所以不敢以真實(shí)身份出鏡，就是怕父母在電視上發(fā)現(xiàn)自己。

“總決賽我們限定的說唱題目是《我和我的祖國》，而且必須有親友幫唱?！敝鞒秩说囊痪湓捵尷罾^興徹底傻了眼。

夜里，地下室里一團(tuán)漆黑。李繼興躺在床上呆呆地望著水泥屋頂。墻壁上的下水道接口處，不一會兒便匯集成一滴水，落在了自己事先放在地上的臉盆里。

“滴答……滴答……”

自己鼻子里淌出一滴滴血，將腳下的那塊黃土染成了黑褐色。中午太陽炙烤讓李繼興張大的嘴巴嘗到了血腥升騰的味道。散在地上十幾張濺了血的零錢，在熱浪中有氣無力地翻滾著。

父親那張冷酷的臉上結(jié)著霜，冷冷地盯著自己，依舊是義正言辭的訓(xùn)誡口吻：“爛泥扶不上墻，貫口里輕重音全亂了！整天就知道跟你師父在外面瞎混，又蹦又跳，走那些歪門邪道，掙這些不干不凈地爛錢?！?/p>

“你怎么又打繼興？”母親從屋里沖出來，剛想把李繼興拉回屋，卻一把被父親推開了。

望著坐在地上淌著淚的母親，還有地上翻滾的零錢，李繼興忍著淚水，攥緊拳頭，一字一板地說道：“你說我走的是歪門邪道，那你走的光明大道，給家里帶來了什么？我從出生起就住在這三間平房的土院子里，隔壁王小人家撿垃圾都買上了樓房。你每天除了坐在臺上說書，就是關(guān)起門來翻我?guī)煚斄粝聛砟菐妆酒茣?，家里的事兒你管過什么？你口口聲聲說要復(fù)興說書，我看你就是自欺……”

李繼興話還沒說完，又挨了一記耳光，瞬間臉上燒起了一團(tuán)火。地上的母親爬了過來，一手抻出手絹替兒子捂著鼻子，一手輕輕地?fù)崦罾^興的臉，流著淚，央求著兒子別再頂嘴。

捧過母親摸著自己臉的那只手，李繼興流著眼淚，看著母親，笑著說道：“媽，小時你拍我睡覺，你的手比緞子還滑?？赡悻F(xiàn)在的手粗糙得像砂紙。”說完李繼興一張一張撿起散落在地上的錢便出門去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李繼興便坐上了火車離開了營口。他用昨天掙來的錢買了一瓶護(hù)手霜壓在了留給母親的那封信上。

“媽……，等我在外面成了事，掙了錢，買上樓房就把你接過來……”

“媽……”一滴眼淚落下，將李繼興拉回到現(xiàn)實(shí)。

半夜，徐承執(zhí)意讓妻子開車將嫂子送回家。關(guān)上門，想到剛才嫂子和自己妻子一邊流著淚一邊說著心疼繼興那些話，徐承不禁唱道：“娘生兒連心肉，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兒想娘身難叩首，娘想兒來淚雙流?！?/p>

自己正唱得起勁時，家里的電話響了起來。

“師父，我有事想請你幫忙……”

夕陽下，頤和園長椅上，坐著師徒二人。不遠(yuǎn)處空地上一個小男孩正在練習(xí)抖空竹，由于身旁的中年男人要求小男孩把空竹拋得太高，試了幾次都以失敗告終。中年男人接連地訓(xùn)斥，讓小男孩低下頭，抹起眼淚來。

“繼興，你還記恨你爸嗎？”

“記恨談不上，只是覺得他太過自私?！?/p>

徐承把目光投向蹲在地上給小男孩擦著眼淚的中年男人，嘆了口氣說道：“你爸的自私，還有他對你的苛責(zé)都有他不得已的苦衷?！?/p>

說著徐承從皮包里拿出一把紙扇遞給徒弟，接著說道：“偽滿洲國那會兒，日本在營口實(shí)行奴化教育?！疁缛酥畤?，必先去其史;欲滅其族，必先滅其文化。那會兒你師祖說書在東北已經(jīng)略有名氣，他的《封神演義》更是常常爆滿。后來日本人就找到你師祖，說要給他開個萬人專場，把你師祖捧成東北第一角兒，但要求說書時，必須把日本侵華類比成武王伐紂。

說書那天，萬人空巷。據(jù)說偽滿洲國還派來特使專門參加你師祖的專場。你師祖一襲黑色長衫，端坐在書桌后，念完定場詩，卻氣定神閑地說起了《岳飛傳》。臺下觀眾一開始還納悶，等聽到你師祖借岳飛口吻罵道：“爾等蠻夷，膽敢犯我華夏”時，才明白你師祖的用心。

等到最后你師祖站起身來，用手指著座位席上前幾排的日本人，顫抖著高喊道：“壯士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時，下面更是掌聲雷動，叫好聲不斷。那晚你師祖鞠躬剛下臺，就被日本人帶走了……專場當(dāng)天，他沒讓任何人陪同，安步當(dāng)車獨(dú)自一人去了劇場。臨出門前給你師爺留了這把扇子，并讓你師祖奶轉(zhuǎn)告你師爺：咱們這派只說袍帶，不說神怪！”

李繼興打開扇子，只見扇子上寫道：“三尺書臺立乾坤，千載興衰話紛紛。首陽采薇拒周粟，崖山投海葬宋臣。小藝談笑可怒罵，大道是非明忠貞。丹心橫刀笑生死，堂堂中華說書人?！?/p>

李繼興讀罷師祖的絕命詩，悲愴中又覺熱血沸騰。自己一直討厭甚至有些憎恨的說書，突然可敬崇高起來。

小男孩已經(jīng)可以把高高拋起的空竹接住了，高興得手舞足蹈。夕陽下，中年男子舉起雙手，將小男孩拋向空中?！鞍职郑闾辛饬?！”小男孩銀鈴般的歡笑聲，將師徒倆吸引了過去。

徐承將平靜地目光投向了遠(yuǎn)處的昆明湖，繼續(xù)說道：“遼沈戰(zhàn)役解放營口時，我和你爸是被解放軍從廢墟里用手挖出來的。你師爺去戰(zhàn)場慰問時，發(fā)現(xiàn)了我倆，就把我倆領(lǐng)回家里，供我倆吃住，又教我倆說書。你師祖被殘害，再加上四次解放營口的親身經(jīng)歷，使你師爺早就把名利生死看淡，卻把說書當(dāng)成自己惟一的寄托。

他常對我和你爸說，人都是凡人，可是不能活得太小。沒幾個人能拯救黎民蒼生，但一定有所追求，小了說是對得起自己，大了說對得起這個國家。他說他這輩子沒有太大的宏愿，就是想替老祖宗把說書這門手藝傳下去?？上У剿砟陼r，說書的境況每況愈下，所以他在臨走前執(zhí)意把書館改了名字，希望我和你爸把說書的手藝一代一代傳承下去。而你爸給你取名繼興，更希望你繼承技藝，發(fā)揚(yáng)振興?！?/p>

夕陽下，小男孩牽著父親的手踏上歸途，兩人的身影被夕陽拉長，最后重合。慢慢的小男孩銀鈴般的笑聲也變得模糊。徐承一直沉浸于自己的講述，到后來越來越像在自言自語。

“很多人都羨慕現(xiàn)在的我，可我卻越來越空虛，越來越迷茫。人活著，是需要填飽肚子，但也不能只為了填飽肚子。一旦沒有了信仰和追求，就和街邊那些吃殘羹剩飯，只為活命的流浪貓狗沒啥兩樣。你爸他偏執(zhí)，甚至有些自私，可他卻一直在拼盡全力延續(xù)著咱們這派說書的血脈。貧賤顯氣節(jié)，落寞真擔(dān)當(dāng)。

這幾年我一直想找回自己?？晌覅s沒臉面對你爸，只好私下找中介公司，想把那一半書館盤過來，好讓傳承書館再次復(fù)興！”

李繼興手里拿著紙扇，望著遠(yuǎn)處昆明湖，一水金黃隨西風(fēng)蕩漾，幾只白色水鳥掠過湖面，向翠山綠林中歸去……

三

“我和我的祖國，這個話題似乎已成遙遠(yuǎn)的傳說。

而那些崢嶸歲月，都已被拋棄在塵封的角落。

我們是否還經(jīng)常回想，是否還真正記得——”

說唱祖國的總決賽上，李繼興頭戴關(guān)公面具，一襲黑色長衫，手拿師傅給的那把白紙扇，開始了自己的說唱。

從鴉片戰(zhàn)爭，到辛亥革命，從抗日八年，到解放征戰(zhàn)。李繼興將中國近代史編寫成貫口，驟雨狂飆般砸向觀眾，瞬間點(diǎn)燃了臺下觀眾的熱情。

在掌聲和吶喊聲中，李繼興的幫唱嘉賓身穿淡粉荷花碧色旗袍，高挽復(fù)古發(fā)髻，左手打著檀木鼓板，右手捏著細(xì)長的鼓楗，敲擊著書鼓，緩緩升出舞臺，蒼涼唱道：“千里到光影，仇恨染九城。月圓之夜人不歸，花香之地?zé)o和平?！?/p>

見女嘉賓居然帶著穆桂英的面具，現(xiàn)場觀眾越發(fā)激動起來。場上的李繼興卻早就傻了眼，因?yàn)閹煾赴才藕妥约号啪毜牟⒉皇茄矍暗倪@個人。隔著面具李繼興望著面具里那雙飽含著淚水的雙眼，自己內(nèi)心一熱，眼淚也在眼里打起轉(zhuǎn)來。

樂隊鼓手變換了節(jié)奏，提醒著李繼興即將開始下一段的說唱。

五千年的黃土地，經(jīng)過多少洗禮。

無數(shù)的革命前輩，前仆后繼。

為的就是中國在東方屹立雄起！

中國是你我立足的根，

中華是你我活著的魂。

腳下有跟，身體有魂，

你我才是炎黃子孫！

老街酒吧外的電視墻，正直播著《說唱中國》總決賽，駐足觀看的行人里三層，外三層。書館內(nèi)，別說新來的客人，就是平常那十幾個老觀眾，也才來了兩個。李傳知道越是這個時候越需要堅守，于是拍下醒木，繼續(xù)講演起關(guān)公過五關(guān)，斬六將。才起了個頭，自己就被涌進(jìn)屋的幾個老觀眾，拽到了電視墻的下面，一見屏幕中旗袍“穆桂英”，自己便愣住了，再一看那個長衫“關(guān)云長”，李傳徹底驚呆了。

生命之于你我，不應(yīng)只為肚皮而活。

祖國之于你我，應(yīng)以感恩之心盡責(zé)。

心中有國，做好自我。

山河雄壯，大美中國！

李繼興手捧著冠軍獎杯，站在臺上發(fā)表獲獎感言時，他鼓足勇氣摘下了面具：“大家好，我叫李繼興，來自營口，曾因少不更事，離開家，選擇北漂。通過說唱祖國的舞臺，我不僅找回了自我，更讀懂了父愛，也明白了自身的使命。我現(xiàn)在只想說：爸，對不起。媽，我想回家……”李繼興說完便抱住了身旁的母親痛哭起來。

老街歡呼尖叫的人群里，李傳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老淚縱橫，一方灰格提花手帕，遞到了自己面前。李傳轉(zhuǎn)過頭，徐承眼含著熱淚，看著自己，猶豫了一下，李傳將手伸了過去。

李繼興放棄了大牌娛樂公司拋來的橄欖枝，推掉了蜂擁而至的商演。奪冠的第二天便和母親返回了營口。在北京的最后一天夜里，他在微博上寫下了《內(nèi)心獨(dú)白》：

人說世間之事是個圓，現(xiàn)在我又回到了起點(diǎn)。我走過一些彎路，犯過很多錯誤。折騰過后才懂得平凡中的堅守與擔(dān)當(dāng)，是自己畢生努力的方向。我?guī)煚斦f，人可以活的很平凡，但不能活得太小。人這一輩子總該做些有意義的事，方能不負(fù)自己，不負(fù)祖國。所以，我選擇做一名平凡的說書人——志于傳承，初心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