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美與進化

陳新宇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每個人都喜歡美的環(huán)境、美的物品，美的人。 甚至有時候人們會開玩笑說，現(xiàn)在是一個看"顏值"的時代。

哲學(xué)家康德（ImmanuelKant，1724-1804）認為，審美是以"無利害關(guān)系"作為最本質(zhì)的特征的。人們對美的喜愛，并不是因為美給了我們什么實際利益，而是因為喜愛"美"本身。 可惜康德所生活的時代， 達爾文還未出版 《物種起源》（1859 年出版）。 否則的話，他就會像我一樣有一個疑問，既然美沒有實際的功用，為什么人們還會追求美呢？ 人類的審美是怎么進化來的？

從自然選擇學(xué)說的角度來看，沒有用的功能，不可能被大自然所青睞。 因此，審美能力，必然是有用的。

除了人類以外，鳥類也有明顯的審美偏好，雄鳥絢麗多彩的羽毛， 往往是爭奪配偶的有力"武器"！面對鳥類不切實際的審美需求，就連達爾文都感到十分困惑。 他在給朋友的信中寫過這樣一段話："孔雀尾巴上的羽毛，每當(dāng)我凝視它，就讓我發(fā)病！ "這長尾羽毛看來不具有任何生存價值， 明顯不同于自然選擇造成的其他遺傳特征。 1871 年，達爾文終于解開了自己的困惑， 他出版了另一部關(guān)于進化原理的著作：《人類的由來及性選擇》， 達爾文用性選擇來解釋鳥類羽毛的進化。 雄孔雀的長而美麗的長尾巴，只有求偶的功能，被稱作飾物。 飾物是審美選擇的目標，并通過審美選擇而演化。是雌孔雀的審美選擇，讓雄孔雀成為了今天的模樣！

當(dāng)代進化理論認為，飾物并不是純粹的審美的結(jié)果， 因為飾物包含了雄性生存能力的信息。例如，孔雀漂亮的羽毛顯示著這只雄孔雀健康、有活力，以及較強的生存能力，因而就可以納入自然選擇的范疇。 雖然關(guān)于飾物與生存的相關(guān)性一直沒有得到堅實的資料及有效的理論的支持，但這種解釋還是很符合邏輯的。畢竟一只生存能力有限，朝不保夕的雄鳥，很難有能力把自己的羽毛打理得漂亮美觀。

如果漂亮羽毛的作用僅僅表示雄孔雀的生存能力，就像鉆戒能表示男人有錢，豈不是越大的鉆石越能說明問題？ 為什么還要花費力氣將其妝飾得美麗動人呢？也就是說，孔雀為什么不是拖著丑陋的大尾巴，而是華美的大尾巴呢？因為只要尾巴越大， 就越能顯示雄孔雀強悍的生存能力了，不是嗎？ 為什么還要又大又美呢？因此我們可以推斷，鳥類或者人，確實喜歡美，并不單單是因為美是一種奢侈品， 能表示雄性的生存能力。審美對生物來說，是真實有用的能力。

而且有趣的是，生物的審美標準，雖然在不同個體間有許多細節(jié)上的差異， 但美也存在著明顯的共性。 例如，鳥類看來美麗的羽毛，我們?nèi)祟惥谷灰餐瑯佑X得很漂亮！這又是為什么呢？鳥類或者人類，是以什么樣的標準進行審美的？

美當(dāng)然是有客觀標準的。 一個人覺得美麗的花，絕大多數(shù)人也都會覺得美，即使那花是有毒性的。 同樣的，沒有人會覺得糞塘很美，即使每個農(nóng)民都知道糞便也很有用處。 歷史上有許多美學(xué)家撰寫過許多大部頭的著作論述什么是美。 舉個例子，希臘雕刻家菲狄亞斯(Phidias)論證過， 當(dāng)線或圖形分割后小部份與大部分的比率等于大部分與全部的比率。 即部分與部分之比等于部分與整體之比，0.382：0.618≈0.618：1≈1：1.618，這個分割比率被認為是最美的。 符合這個比率的四邊形稱為黃金矩形， 被認為是最美的四邊形。

從進化的觀點看， 審美的標準也一定是有用的，才會被大自然選中。因此，審美能力，也一定關(guān)乎某項生存能力。 根據(jù)人類和鳥類的生活習(xí)性，我猜想，審美能力，最初很可能與生物挑擇食物的能力有關(guān)。食物的外表，能在一定程度上顯示出食物品質(zhì)的信息。例如：無論是人類還是鳥類，食譜中都包含了水果。當(dāng)你在超市挑選水果時，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過，外觀越美的水果，很可能也越好吃。 同理，品質(zhì)較好的鮮肉也比腐敗的爛肉讓我們感到美。

在長期的進化中， 人和鳥都獲得了如何挑選食物的基因，例如如何判斷水果的好壞。大腦的生化機制會對生物做了正確的事情給予感受到愉悅的獎勵。當(dāng)人或鳥找到一個"好"水果時，大腦就會分泌讓我們感到快樂的化學(xué)物質(zhì)。

另一方面， 植物為了讓動物幫助自己傳播種子，當(dāng)水果成熟時，水果就會變得顯眼。于是，動物們獲得了好水果的具有某些外形有特質(zhì)，如外表光滑，色澤鮮艷，氣味芬芳的經(jīng)驗。

很快動物就能形成條件反射， 每當(dāng)發(fā)現(xiàn)這樣的水果，動物就會很開心。 隨著進化，通過食物外形判斷食物品質(zhì)的視覺能力很可能被自然選擇所青睞，從而得以保存。 于是，生物有了自己所喜愛的外形。

許慎《說文解字》認為，美是個會意字。 從羊，從大。段玉裁作注："羊大則肥美。"雖然生物學(xué)不是文字學(xué)，但是這也能看出，美字最初與美味有關(guān)。

綜上所述，我認為，生物的審美最初起源于生物通過外表挑選食物！后來，這項源于對食物外形的挑選能力而形成的審美經(jīng)驗， 在生物挑選其它事物時也得到了推廣應(yīng)用。于是，即使那物不是水果， 生物也歡習(xí)慣性地使用它們所擁有的審美經(jīng)驗。 就人類而言，外形的審美，甚至成為我們選擇配偶時一個相當(dāng)重要的參考標準。

當(dāng)然，用挑水果的方法挑選配偶未必靠譜，因為作為一個人來說，智慧的大腦，遠比美麗的外表更有利于生存競爭。不過，由于人類站在食物鏈的頂端，生存壓力并沒有那么大，因此，審美追求得以一直保存下來。由此看來，只有在環(huán)境給物種的生存壓力不大， 種內(nèi)競爭是主要的進化壓力時，奢侈的審美進化才會比較明顯。對鳥類來說， 強健的體格與羽毛的審美需求有著較為接近的選擇優(yōu)勢，因此，我們就會看到，雄鳥高大威猛的同時，擁有漂亮的羽毛。而雌鳥因為擔(dān)負著育雛的重任，不宜過于鮮艷，以免過于顯眼，為弱小的后代招來可怕的天敵，結(jié)果雌鳥的羽色一般比較暗淡。

回過頭來， 我們發(fā)現(xiàn)康德對審美的論斷是武斷的。 生物的審美能力很可能只是祖先在挑選食物時獲得的生活經(jīng)驗的推廣。不過，作為人類，我們在自我塑造的過程中，完全不必事事從實用出發(fā)。"無用"的審美帶給我們的愉悅，就是美的用處。審美給我們的生活增添了色彩，讓人類文明更加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