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千鈺
我不記得從什么時候開始,老去回憶小時候,那時總愛在夏日的大晴天早上,躺在離家不遠(yuǎn)的江邊的沙灘上。當(dāng)然,那時候我不知道什么是沉思,我不會踱著步子在江邊,讓思緒和水一起涌動。我也還沒學(xué)會細(xì)數(shù)江沙,將心底一切不愉,伴著指縫里閃耀的流逝,一點(diǎn)點(diǎn)埋在沙底。
那時候,我只是純粹想在涼涼的沙上躺一會兒。風(fēng)小,風(fēng)涼;沙細(xì),沙軟。卻愜意了整個童年。
那時候的童年是簡單的。一捧細(xì)沙、一個地瓜,就能讓我玩樂一整個酷曬的夏日。
那時候,沙子似乎是有味道的:有烤地瓜后遺留的碳味和地瓜殘屑的絲絲甜而不膩,還有江水浸入沙灘,混著江貝和水魚的腥氣。有時候,輕輕地將頭靠著沙土,我能聽到,江水在那好多米的深處的脈動,以及不知名的沙蟲的窸窣。
也有在夜里,在家人的陪同下一起到江邊,在星輝的幕布下,說著我聽過好多次的江妖水怪的故事,我聽得出奇,出奇里還有懼怕。腳下的蟲子也在聚會,聽著我們的故事,唱著它們的歌。
后來,我好多年沒有回去。我有點(diǎn)記不得那里的味道,和江岸的輪廓。我聽父親說起,那邊的沙灘被改造了,現(xiàn)在很多人去那邊玩!
我時常工作到午夜,一個人回想著小時候和沙與水的親密接觸。那樣的回想似乎是一種別樣的休息,我能愣愣出神好久。緩過神,精力又飽滿幾分。
后來,我也在工作之余回去過。難得的休息日,一大早我大步走在沙灘上。這么多年有一個很大的收獲,我的的確確學(xué)會了沉思。
抬頭晃眼,似乎水沒有以前干凈了。沙灘上的腳印越來越多,帶來了花花綠綠的垃圾。曾經(jīng)這里是一片樂園,如今這里是一片公園。
我極力用鼻子、用肢體,去找尋那模糊的沙的味道和觸感,可是即使我把衣服剝得精光,也感受不了沙子的涼和軟。我把整個頭重重埋在沙里,聞不到沙香,只換來一整鼻腔進(jìn)沙的刺癢和咳嗽。如果失落是一種難受,我寧愿被江流推走。
傍晚,我想陪同母親到江邊走走。母親說,江邊灰塵太大,又臟,冷極了,就不去了。
午夜難眠,我一個人又溜到沙灘上,我想好好會一會這位童年的朋友,還有沙叢里的一群伙伴。天上有星,殘芒幾粒;腳下有蟲,低鳴不聞。我覺得好冷。
哦!該回家了,明早還要趕公司的報表呢!我起身拍了拍衣袖,將一身西裝裹起。突地,我聞到了味道,在衣服的領(lǐng)上、腰上、口袋上。那是一襲混雜了煙味、咖啡味和酒味的重疊。原來這幾年我的鼻子里充斥的都是這樣的味道。
不是我聞不到沙的味道,而是以前的沙子早就溜走。
不是我聞不到沙的味道,而是我身上都是城市的喧囂。
我起身,沒有回頭。
再后來,我就幾乎沒有回去過了。
幾年前,母親顫顫巍巍地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照片,那是我小學(xué)畢業(yè)時照的相,有些發(fā)黃,是在江邊。
十二歲的我,白襯衫,臂上三條杠,側(cè)臥在沙灘上,背后是長長的、青青的、流動的水。十二歲的我可愛極了,那時候的沙灘也可愛極了。
因?yàn)橥甑母蓛?,所以江沙格外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