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天游
——延安寫生隨筆

□康 莊

東方既白，扶搖西行。從萬米高空俯瞰三秦大地，山脈蒼黃，丘壑凸起，猶如地球裸露的肌肉，勃發(fā)著雄性的粗獷和剽悍。一條東方大河似血脈延伸游走于天地之間，為蒼穹下這片豐沃渾厚的黃土地注入千古英氣，悠悠古韻。一幅幅華夏民族苦難和抗?fàn)幍膲蚜耶嬀?，在我神馳縈思間展開……

每次去延安，都有一種朝圣的情懷和莊重的儀式感。在綿綿秦川深處、陜北高原之巔，有一座渴飲日焰、輝煌如炬的寶塔。那是太陽升起的地方，是血性之火穿越暗夜、照亮東方的地方。詩人賀敬之寫道：“幾回回夢里回延安，雙手摟定寶塔山，千聲萬聲呼喚你，母親延安就在這里……”

二十世紀(jì)上半葉，中央紅軍跋涉千山萬水、歷盡艱苦卓絕到達(dá)延安。八角帽上的紅五星照亮了吳起勝利山，他們是一群天兵天將神話般降臨。小鎮(zhèn)逢春，喜降甘霖。緊接著，一場直羅鎮(zhèn)大戰(zhàn)徹底粉碎了國民黨的三次圍剿，紅軍三大主力勝利會師，為革命大本營扎根陜北舉行了一場鳳凰涅、浴火重生的奠基大典。鄉(xiāng)親們捧出熱騰騰的油糕，扭起秧歌，唱起信天游：“連年遭霜打的蕎麥呦，那年熟的啊……可溝兒洼里紅呦……”

紅色延安像一塊巨大的磁石，在暗夜里閃爍著奪目的光芒。全中國千千萬萬熱血男兒心系延安，全中國四萬萬同胞把民族的希望系于延安。一群群優(yōu)秀的華夏兒女從五湖四海匯聚寶塔山下，信念如磐石，意志如鋼鐵，飛念如懸旗，壯懷寫長歌。毛主席在這幽幽窯洞的煤油燈下，洞察天下大勢，縱觀世界風(fēng)云，運(yùn)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以無與倫比的睿智和氣吞八荒的膽略改寫著中國歷史。辣手著雄文，論持久戰(zhàn)，妙語書鴻篇，星星之火終成燎原烈焰。救民族存亡，拯萬民水火，指點(diǎn)江山，圈點(diǎn)五岳，談笑間，蔣家王朝灰飛煙滅。一時間，多少英雄豪杰，金戈鐵馬，匯成滾滾洪流。萬桿紅旗卷起萬里風(fēng)雷，摧枯拉朽，蕩污滌垢，橫掃一切，開創(chuàng)出一個新中國。

踏上延安這塊神奇的土地，腳下隨處都會冒出信天游令人血脈僨張的高亢之音：“白羊肚手巾紅腰帶，親人們迎過延河來。滿心話登時說不出來，一頭撲進(jìn)親人懷……”抬眼望去，那“杜甫川唱來柳林鋪笑，紅旗飄飄把手招”的熱烈場景仿佛歷歷在目。肩扛畫箱，身背畫夾，心懷崇敬，腳踏風(fēng)塵，我們來了——從王家坪兩孔石窯洞前的土坡，到楊家?guī)X翠綠環(huán)抱的七大會址，再到散發(fā)著泥土芬芳的棗園；從延安魯藝校址，到延川梁家河，安塞魏塔古村落……我們的畫筆沿著一條充滿傳奇和經(jīng)典故事的紅線循入溝溝坎坎的延川腹地。

眼前的窯洞，還有單調(diào)的黃土壘打的墻體，簡單、質(zhì)樸、千篇一律，近乎原始。這兒遠(yuǎn)沒有名山大川的雄奇險峻，也沒有江南水鄉(xiāng)的旖旎秀麗，但它毫無雕琢，簡約無華的厚重渾樸，恰同一尊尊滄桑肅穆的雕塑，透著氣度奪人的美。這些史跡舊址述說歷史的方式是沉默無語的，它們是一座座歷史豐碑，是一道道世紀(jì)門檻，讓我們仰之彌高，頂禮膜拜。步入楊家?guī)X的禮堂，時空變幻，靜默中神圣的激情涌上心頭，屏住呼吸似乎聽到七大代表紛至沓來的腳步，如潮的掌聲在耳畔響起。

一旁的小院，一口轱轆老井如幾十年前一樣安放在垂楊樹下。毛主席站在兩盞汽燈前，以濃重的湘音闡述著革命文藝的方向、文藝為誰服務(wù)、文藝的源泉、文藝批評的標(biāo)準(zhǔn)……不管走到哪里，眼前都會浮現(xiàn)出一幅畫面。站在棗園毛主席的窯洞前，我想起《為人民服務(wù)》的傳世名篇，想起張思德、白求恩，想起“人民救星”的不朽之匾，想起那條潺潺流淌的幸福渠。還有鑼鼓喧天的拜年秧歌，被陜北鄉(xiāng)親簇?fù)碇拿珴蓶|淳樸親切的笑臉。此時此刻，暖暖的心底閃過一道真切的啟示：何為赤子？何為延安之魂？延安精神就是不忘初心，時刻牢記為人民服務(wù)的初衷，時刻不忘小米飯養(yǎng)活我長大的父老鄉(xiāng)親。

夜晚的寶塔山亮起了燈光，火紅火紅的一片。佇立延河邊，思逐星辰，馳神遐想。其實(shí)，眼前那些建起的高樓大廈、豪奢酒店有點(diǎn)“煞風(fēng)景”……延安的美是一種大美，白布衫衫黑紐扣，無須粉黛，美在骨子里；美在高天厚土、山羊綿羊排排走、白云悠悠盡情游的神韻里；美在毛眼眼、淚蛋蛋的沙蒿蒿林里；美在最接地氣的圪梁梁、掉渣渣的黃土地里……

《延安贊》康莊 紙本設(shè)色 68cm×136cm 2019年作

真想再聽一曲信天游，把延安親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