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其分的愛

劉揚

接手新班，第一個關注到的就是小睿。小睿有許多他這個年紀的兒童不應該有的特點。他性格特別溫順，甚至有些懦弱，在班里被個別搗蛋鬼欺負了，也從來不會反抗，甚至不會向老師告狀，委屈極了的時候就一個人蜷縮在座位上，抱著頭低聲抽泣。他成績不錯，但是從不愿意參與班級活動。記得有一次我主動請他當護綠小組長，他連連擺手說：“我不行，我不會！”對于老師的主動接近，他總是顯得那么緊張。

前任班主任不止一次跟我說起，小睿這孩子一點兒也不隨他爸媽。他的爸爸媽媽是引進人才，都是高級知識分子。爸爸是高新技術人員，媽媽是一家外企的部門主管，是個女強人。父母對小睿的教育也非常關注，可惜小睿這孩子一點兒也不求上進。

又是一個強勢父母背后的弱勢孩子。我覺得有必要和小睿媽媽當面聊聊，于是撥通了小睿媽媽的電話。小睿媽媽一聽我是新接任的班主任，立馬滔滔不絕地傾訴起來：“劉老師啊，我也不知道這孩子是怎么了，不像爹也不像娘，我們念書那會兒都是班里的尖子生，我在大學還是學生會副主席呢！這孩子沒有一點兒上進心，怎么說都沒有用，啥都無所謂的樣子，可愁死我了……”我耐心地聽她講著，好不容易輪到我說話了，忙跟她約好放學來接小睿的時候到教室里當面聊幾句，小睿媽媽滿口答應。

快放學時，小睿媽媽發(fā)微信過來說路上有點堵，可能會晚幾分鐘到校。我便讓小睿和幾個同樣情況的孩子一起留在教室里等待。孩子們閑著無聊，便在教室后面玩起了跳格子的游戲。小睿在旁邊看著其他幾個孩子玩。孩子們挺友善，也邀請小睿一起玩。小睿不好意思地說：“我不太會。我先看你們玩，看會了再和你們一起玩?！本瓦@樣，小睿在一旁饒有興致地看著，臉上還不時露出一點微笑。

就在這時，小睿媽媽趕到了?？吹阶约簝鹤右粋€人孤零零地站在旁邊，沒有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耍，媽媽的脾氣就上來了：“你又怎么了？一個人傻呆呆的！別人都能玩到一起，怎么就你找不到朋友？”說著還用手指頭戳戳小睿的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澳憔筒荒苤鲃尤ジ麄冋f，大家一起玩嗎？你連說句話的本事也沒有嗎？”

任憑媽媽連珠炮似地狂轟亂炸，小睿始終低著頭，全程一聲不吭。

我忍不住打斷了小睿媽媽的話：“其實，剛才孩子們邀請了小睿一起玩，只是小睿還不太會玩，怕影響其他孩子，所以才在一旁邊看邊學。他說等看會了再加入他們?！?/p>

媽媽聽了，很是驚訝，又心生愧疚，覺得錯怪了孩子，轉頭就問小睿：“那我剛才問你，你怎么不吭聲？”

小睿仍然耷拉著腦袋，手指不停地揉搓著衣角，不答話。

我摸了摸小睿的頭，說：“小睿，回答別人的問題是一種禮貌，也是一種尊重。在劉老師心里，我們小睿就是一個特別有禮貌的孩子。”

小睿突然抬起頭，大大的眼睛里淚花閃動，他嘴唇翕動著，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句話來：“就算我說了，媽媽也不會相信的！”委屈的淚水瞬間決堤而下。這會兒，剛才還非常強勢的小睿媽媽竟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我用紙巾擦干小睿的淚水，安慰他：“你真了不起，說出了自己心里的話，媽媽肯定會明白的。”

我把不知所措的小睿媽媽請到教室外的走廊上，推心置腹地說：“其實，我有時也會犯這樣的錯。我們借著管教孩子的名義，把孩子不喜歡或者不認同的東西強加在他身上，還口口聲聲說這是‘為他好，完全沒有顧及孩子的想法，無形中傷害了孩子。這樣的愛太猛烈、太強勢，孩子根本承受不了?！?/p>

小睿媽媽的眼眶有些泛紅，她望著我，問道：“那我該怎么做呢？”

“站在孩子的角度，聽聽孩子想說的話，給他鼓勵和信任。其實我們不是管教孩子，也不是改變孩子，而是要引導孩子，讓孩子做更好的自己?！?/p>

“可小睿他現(xiàn)在都不太愿意跟我說話?！眿寢岋@得有些無奈。

“別急啊，我有好辦法。今天你先帶孩子回家吧，安慰安慰他，可以的話就今天的事向孩子道個歉，他會感受到你的誠意的?！蔽椅⑿χ粗☆寢?。

“嗯，我會的。劉老師，我聽你的?！毙☆寢屩刂氐攸c了點頭。

第二天中午，我把小睿叫到跟前，遞給他一本帶鎖的日記本，笑瞇瞇地對他說：“昨天劉老師一問你，你馬上就回答了媽媽的話，是一個有禮貌的孩子。這個本子就是獎勵給有禮貌的你的。你可以把心里想對媽媽說卻說不出口的話寫在本子上，再給媽媽看。這鎖的密碼就你和媽媽兩個人知道。當然，如果你愿意，我很樂意當你們的第一讀者?！?/p>

小睿接過日記本，眼睛里露出一絲欣喜。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慢慢感受著小睿的點滴變化：他變得愛笑了，下課會主動過來幫我發(fā)作業(yè)本了，甚至報名參加了班干部的改選……我知道，這都是神奇的日記本帶來的改變。

終于有一天，小睿捧著日記本走進了我的辦公室，他歪著腦袋俏皮地說：“劉老師，媽媽說你是最應該看這本日記的人了，我愿意和你分享，不過你要答應幫我保密哦！這是我和媽媽之間的悄悄話?！?/p>

我激動地點點頭。小睿麻利地開了鎖，鄭重地打開了日記本。

我認真地讀著，不時被這對母子間的對話感動著：

“媽媽，我今天數(shù)學計算錯了5題，我不敢告訴你，只好寫在這里了?！?/p>

“謝謝你，孩子。你愿意告訴媽媽你的失誤，是因為你信任媽媽。媽媽也相信你，如果你再仔細一點，做完題再驗算一遍，你肯定會有進步。媽媽對你充滿信心?！?/p>

“媽媽，你今天當著王阿姨的面夸我愛看書，我好開心?！?/p>

“夸你的時候，我也感覺好開心、好自豪。媽媽做得不好的時候，你也要指出來哦！錯了就改，我們都是好樣的。”

“媽媽，我報名參加競選小隊長，不知道行不行？”

“能主動報名，就是媽媽的好孩子。這次不行，還有下次。努力的孩子是最出色的！”

……

我讀著讀著，覺得心里滿是暖意。強勢父母的初衷也許是愛，但最后的結果大多是“害”。孩子的上進心來源于內心的安全感和自我認同感，而在最初成長期，父母的信任和鼓勵是孩子形成上進心的基礎。孩子逐漸長大，給孩子足夠的心理營養(yǎng)，讓他們在內心建立起安全感和信任感，才能生發(fā)愛和上進的能力。愛，恰如其分才好！

（作者單位：浙江省平湖市實驗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