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語的前世今生（之九）

劉建農(nóng)

“我們從哪里來？我們是誰？我們到哪里去？”這是人類永恒的命題，人們追根溯源，審視自我，翹望未來。一句簡單的話語，已然含蓋了這一切的努力。于是，人們時不時會引用這句名言，使用多了后，它漸漸褪去華美的哲學外衣，只剩下光膀子的背心短褲，行走于街頭巷尾。至此，這句名言就“進化”成了俗語，從筆墨痕跡變成了人們刻骨銘心的思想儲備。這似乎就是俗語的形成過程。

那么，這句話又是誰說的呢？出自哪部典籍？為何而說呢？其實，它不誕生于風花雪月的喃呢，也不成就于舊紙堆里的冥思苦想。這句話不是出自哪本書，而是寫在畫布上，是法國后印象派畫家保羅·高更100多年前的題詞，它是一個自殺未遂者的內(nèi)心獨白。這就是俗語的前世今生，也是筆者對俗語感興趣的源頭。對于常用或有歧義的部分俗語，筆者試著重新做了解讀，專著近期將由湖北教育出版社結(jié)集出版。

好馬不吃回頭草

“好馬不吃回頭草”，比喻有作為的人不走回頭路。這句俗語應(yīng)來自民間，不晚于明代，明末清初已多有使用。明代·“天然癡叟”的話本集《石點頭·第六卷》，又名《醒世第二奇書》：“立下這念，遂復翻身，仍到鹽城。常言：‘好馬不吃回頭草’， 料想延慶寺自然不肯相留，決無再入之理?！鼻宕だ顫O《憐香伴·議遷》：“多承高誼，好馬不吃回頭草，就復了衣巾，也沒不得這場羞辱?！?/p>

當代科學家研究發(fā)現(xiàn)，植物具有保護自己的感知器官。當植物受到傷害時會立即散發(fā)出特殊氣味，同類植物感知到氣味時會使植物本身味道發(fā)生變化，使動物感到難吃，甚至中毒。食草動物進食時總是逆風而上，所以好馬不吃回頭草是有道理的。

也許是古人發(fā)現(xiàn)了這一動物特性，并借以隱喻人的行為，在清末民初的《通俗常言疏證》中，“好馬不吃回頭草”一條是列入“人事”部分的?？梢娨恢币詠恚@句俗語就沒動物什么事，是借動物說人事。這句俗語如今在職場、情場使用率很高。

坐冷板凳

“坐冷板凳”，比喻因不受重視而擔任清閑的職務(wù)，也比喻長期等候工作或長久地等待接見。冷板凳，俗對村塾教師的譏諷，比喻清閑冷落的職務(wù)或處于無事可為的境地。這句俗語出處：明代·凌蒙初《二刻拍案驚奇》：“郭信不勝感激，捧了幾百錢，就像獲了珍寶一般，緊緊收藏，只去守那冷板凳了?！?/p>

清代·李伯元《官場現(xiàn)形記》：“雖然也沒有甚么大進項，比起沒有發(fā)達的時候，在人家坐冷板凳，做猢猻大王，已經(jīng)天懸地隔了。”

近些年，學術(shù)界有人提倡一種精神，姑且把它叫做“坐冷板凳”精神?！峨蹰w序》中有兩句名言：“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敝麣v史學家范文瀾曾這樣告誡做學問者：“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寫半句空”。這里所說的坐冷板凳，包含著兩層意思：一是要耐得住清苦。冷板凳是清苦的象征。如果你一心想升官發(fā)財，搞理論工作恐非良策。官（指好官）是要有人去做的，靠誠實勞動而發(fā)家致富也不是壞事。但既然選擇搞理論工作，卻耐不住清苦，就難以有成。因為見異思遷，其心必躁。浮躁是搞理論工作之大忌。坐冷板凳的另一層意思，是要有韌性，有鉆勁，孜孜不倦，持之以恒。學術(shù)上的“坐冷板凳”，實際上體現(xiàn)著一種治學之道和一種學風。

“坐冷板凳”的由來：

曲阜的孔府，過去稱“衍圣公府”，位于曲阜城的中心，孔廟的東側(cè)，是孔子后世嫡系長孫居住的府第。

其實，孔子生前只住老房屋三間，今日孔府的建筑規(guī)模，是明代以后留下來的。歷代統(tǒng)治者，都極力推崇孔子學說，維護儒家地位，從漢高祖劉邦封孔子的十三代孫孔霸為“關(guān)內(nèi)侯”開始，到唐玄宗將孔子的后裔由“候”升為“公”，封三十五代孫為文宣公，并宣布不征賦稅，再到宋仁宗加封孔子第四十六代孫孔宗愿為“衍圣公”，一直到清末，持續(xù)三十二代，有四十一人襲封衍圣公，始終未變。到了民國時期，還特任孔子的第七十七代孫孔德成為“大成至圣先師奉祀官”，繼續(xù)享受前代榮典。

相傳當年嚴嵩壞事做盡，皇帝終于知道了，嚴嵩在被劾將要治罪時，曾到孔府來托其孫女女婿衍圣公向皇上說情。衍圣公以天下之法為法，斷不愿做讓天下人恥罵之事，拒不迎見，嚴嵩等了很久，也未見到他的女婿，在孔府坐了幾個時辰的冷板凳后悻悻而歸，而這條板凳現(xiàn)仍在孔府。門口有落轎處，兩邊各有一條窄窄的板凳，如果主人不愿見來訪的客人，就吩咐仆人讓他們在那坐一會兒，那板凳太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客人就會悻悻而歸，就算一直坐在那里，主人也不會接見，于是就有了“坐冷板凳”的由來。

簡單地說，“坐冷板凳”就是冷落你，不理你。坐冷板凳，是職場人士一提就皺眉頭的東西。誰也不希望在職場上被罰坐冷板凳，希望的是成為公眾注目的主角，希望的是呼風喚雨叱咤風云，希望的是一呼百應(yīng)前呼后擁。但在特定環(huán)境里，主角就那么一個，注定有人得在冷板凳上熬著。那么，坐還是不坐？如何坐？為何而坐？是個充滿玄機的問題。

俗話說，冷粥冷飯冷小菜，冷言冷語冷板凳。應(yīng)該說，冷板凳是職場人士一生最為無奈的東西，又是你無法回避的問題。從另一個角度去看， “冷板凳”無非就是 “冷一冷，扳一扳，等一等”？它給你一個檢討悔過，培養(yǎng)耐力，激發(fā)智慧，蓄積力量，追尋真理，期待大徹大悟的空間。你可以把它當成一把掃把，一塊抹布，必要時，可以用來清理一下自己心靈空間的衛(wèi)生。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指老年人閱歷深，有經(jīng)驗，說話靠譜，遇事不多聽取他們的勸導，常會吃虧上當。這句俗語是由“不信好人言”轉(zhuǎn)化而來。元代·關(guān)漢卿《救風塵·第二折》：“當初不信好人之言，果有凄惶之事。進得他門，便打我五十殺威棒。如今朝打暮罵，禁持不過?！?/p>

到明代已有所變化。明代·張鳳翼《灌園記·第六出》：“不聽老人言，空有凄惶淚。我當初怪王燭多言，誰知燕國果來報仇，一一如他的言語?！?/p>

到清代又有變化。清代·西周生《醒世姻緣傳·第三回》：“你不聽老人言，定有凄惶處。那日我這樣囑咐了你，你不依我說，定要出去，若不是我攔護得緊，他要一跤跌死你哩！”

從現(xiàn)代以來，隨著口語化進程，人們逐漸忘記了這句俗語的出處，只記得“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使用了。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庇羞@樣一段俗語故事：

秦晉之戰(zhàn)是一次重大戰(zhàn)役，戰(zhàn)前，秦穆公向秦國一個叫蹇叔的老人咨詢。蹇叔說：“勞動軍隊去襲擊遠方的國家恐怕不行。軍隊遠征，士卒疲憊，敵國再有所防備，就很難取勝。我看還是不要去了。”穆公不聽，出師東征。蹇叔哭著對主帥孟明說：“孟明啊，我看到軍隊出征，恐怕看不到班師回國了?！鼻啬鹿浅Ｉ鷼?，對蹇叔說：“你知道什么，我看你早該死了?！比欢鴳?zhàn)爭發(fā)展應(yīng)驗了蹇叔的話，晉軍在肴擊敗了秦軍。秦穆公后悔當初沒聽蹇叔的話，但也悔之晚矣。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有科學依據(jù)。俗話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美國研究人員為此找到一定的科學依據(jù)。

研究人員研究年齡增長對恒河猴大腦的影響。在老年猴群中，大腦損失了近一半負責學習新事物的神經(jīng)“接收器”，但幾乎所有與長期記憶相關(guān)的部分完好無損，并未因年齡增長而受損。當我們逐漸變老，我們的詞匯量、智商和專業(yè)技能的確能隨著時光流逝得到提高。

英國皇家精神病學會老年問題專家彼得也認為年長者更加睿智?！爱斈贻p人四處尋找解決辦法時，年長者可以根據(jù)自身經(jīng)驗想出辦法，”他說，“在一些事情上，年長者的判斷尤其準確，因為他們經(jīng)歷更加豐富，能夠更合理、更符合邏輯地思考問題。”

有奶便是娘

“有奶便是娘”，比喻只要有好處，就可以不講原則。亦作“有奶就是娘”、“有奶便認娘”。民國·孫錦標《通俗常言疏證·家族》：“有奶便是娘——《通俗編·俚語集對》：‘無錢休夸祖，有奶便認娘’?！?/p>

這句罵人的俗語，意思誰都明白，現(xiàn)、當代使用的頻率也很高，但查它的最早的出處還有些難度。

網(wǎng)上有人認為“有奶便是娘”是宋朝名家歐陽修罵馮道的一句話，說他“曾事四姓，相六帝，沒節(jié)氣?！瘪T道是何許人也？唐末五代動亂的八十多年當中，中國的皇帝換來換去，并且全都是邊疆民族（歷史上稱胡人）。而馮道呢，不論哪個朝代更換，他都去輔政，自己成了不倒翁。在《管子譯注·君臣上第三十》中有這樣的話：“能上盡言于主，下致力于民，而足以修義從令者，忠臣也?！边@是管仲對于忠臣的定義。所以嚴格來講，馮道不是忠臣，而岳飛、文天祥是。不管馮道是什么臣，但“有奶便是娘” 的表現(xiàn)是毫無疑問的。

現(xiàn)在有不少理論文章提出，馮道是當代職業(yè)經(jīng)理人的楷模；進而提出，職業(yè)經(jīng)理人就要學會“有奶便是娘”處世之道。

看來，“有奶便是娘”這句俗語的新解，會出前人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