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橙和你都滿分

云胡不喜

她能在這里親自參與以前只能在雜志上才能看見的展覽，走在路上可以撿到和香榭麗舍大街上一樣的落葉。只是，這里的冬天沒有雪，也沒有冰糖葫蘆，這有點讓人失望。

作者有話說：晚春時刻，我跟朋友走在江邊，沒來由地說出一句話——北國之春，明媚而憂傷。朋友摸摸我的頭說：“剛才淋的雨進腦子了吧。”朋友一向毒舌，有一個同樣毒舌的青梅竹馬，兩人一直友情之上，愛人未滿。我以德報怨，送他們一個屬于春天的故事。

一

北城的春天，風(fēng)很大，大到可以將包夢橋心愛的絲巾從廂房門口吹到正房門口。偏偏謝云揚在門口養(yǎng)了一只血統(tǒng)純正的大白鵝。

包夢橋被童年的陰影支配，是萬萬不敢靠近的。明明知道她怕大白鵝，謝云揚偏偏在門口養(yǎng)一只，他從小到大都跟她唱反調(diào)。

她沖著正房的門喊：“謝云揚，謝云揚，你給我出來?！?/p>

謝云揚應(yīng)聲推開房門，他著一身水綠色絲質(zhì)大褂，上面連一絲褶皺都沒有。他將額前的發(fā)絲隨意地撥開，露出好看的額頭。他本就生得高，在春風(fēng)中迎風(fēng)玉立，若不是他一張嘴就是挑釁的腔調(diào)，還真有幾分翩翩貴公子的樣子。

“喲，什么風(fēng)把師姐您給吹來了？”

“師姐”兩個字對于包夢橋來說，就是赤裸裸的嘲諷。爸爸的徒弟有十幾個，每個都比她大，每天她都得給他們問“師兄好”，那時她就盼著來個師弟或者師妹。所以，謝云揚來的時候，她十分傲氣地將他堵在門檻外，非得讓他叫一句“師姐”才讓他進門。

謝云揚剛從南城來，還沒現(xiàn)在這般伶牙俐齒，于是一臉茫然、怯生生地叫了聲師姐。

“她不是你師姐，你以后跟著師兄叫她橋橋就行?！睆耐饷驽搌B回家的爸爸踱步進門，對謝云揚說，“師父我從來不收女徒弟?！?/p>

沒錯，因為爸爸守著老規(guī)矩，雖然包夢橋是獨女，但是，她沒有資格跟爸爸學(xué)說相聲。于是，師姐這個稱呼就從她最喜歡的稱呼變成了最討厭的稱呼。謝云揚這么叫她，就是在明媚的清晨給她添堵。

“你別管是什么風(fēng)，趕緊把我的絲巾拿下來給我?！?/p>

謝云揚輕輕踮腳，將掛在槐樹上的絲巾摘下來，樹下的大鵝對他嘎嘎叫個不停。

謝云揚將絲巾抖開，嘴欠地添了句：“你這手絹挺大呀！”

雖然謝云揚給包夢橋取回了絲巾，但她還是覺得謝云揚跟大鵝一樣討厭。

當然，謝云揚也并非一直那么討厭，在他嘴皮子還沒練出來，每每被包夢橋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時候，他還是挺可愛的。

包夢橋有一次被班里的同學(xué)圍在走廊的盡頭，非讓她來段相聲。她不愿意，對方就說她目中無人。關(guān)鍵的時候，謝云揚出來給她解圍，結(jié)果被對方數(shù)落了一番。

包爸爸有個規(guī)矩，徒弟出門在外與同學(xué)產(chǎn)生爭執(zhí)，不準動手，只能動嘴，還不能帶臟字，最重要的是不能輸，輸了回家，不但得不到安慰，還得罰背口訣。

包夢橋因為不是爸爸的徒弟，所以對著謝云揚做了個鬼臉就去吃晚飯了。

謝云揚在院子里背口訣：“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兒，燒子鵝……”他沒背兩句就餓了，對著飄來的香味流口水。

是包夢橋給他送雞腿來了：“我爸又沒罰你不吃飯，你就不能吃完再練功嗎？”

“我占了你的房子，你還給我送飯吃，你不討厭我？”

“我當然討厭你啊，但是，這不影響我給你送吃的。你得健健康康，好好練功。不努力一把，我爸怎么知道你根本就不是學(xué)相聲的料?！?/p>

謝云飛人生第一次知道雞腿比雞蛋黃還噎人。當時他就立志早晚一天要讓包夢橋也嘗嘗啞口無言的滋味。

二

包夢橋整理好絲巾，急匆匆地趕去公司上班。今天有一個重要的會議，她可不想遲到。

“Claire，對于這次文化節(jié)的策劃，你有什么好的看法？”創(chuàng)意總監(jiān)很重視包夢橋這個從南城總部調(diào)來的新員工。

這次的文化節(jié)是個大項目，是為了慶祝百花老街規(guī)劃修繕而舉辦的全民性活動。前面幾個同事都提到要迎合年輕人的需要，搞一些滑板比賽之類的活動，請一些說唱歌手來。但是，百花街畢竟是老街，所以，包夢橋提出要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相結(jié)合。她提出現(xiàn)在的年輕人也有很多喜歡傳統(tǒng)文化的，也可以請一些在年輕人中有影響力的傳統(tǒng)藝人來。

包夢橋一句話點燃了大家的靈感火花，大家展開了激烈的討論，最后直接敲定了策劃方案。唯一不完美的是，邀請青年相聲演員——謝云揚的任務(wù)被分配給了包夢橋。

這個任務(wù)對包夢橋來說有點難度。第一，她爸爸不愿意徒弟參加這種拼盤演出，在他心里，這樣不合規(guī)矩。第二，在表演方面，謝云揚跟她有過節(jié)。

謝云揚第一次上臺演出的時候，包夢橋一直在臺下拆臺。謝云揚練習(xí)的時候，她都在，他的臺詞，她都已經(jīng)倒背如流。

謝云揚在上面說一句，她就在下面說下一句。懸念沒有了，包袱沒有了，相聲就會變得索然無味。最后是大師兄把包夢橋給扛出的小劇場。

臨走的時候，包夢橋看見臺上的謝云揚臉都青了。

其實，包夢橋不是故意跟謝云揚過不去，她是跟她爸過不去。她爸對謝云揚太好了。謝云揚一來，她正房的房間就被迫讓給了他;每天由她爸爸親自教他基本功，他才剛剛學(xué)了一年，她爸就讓他登臺歷練。

謝云揚得到的儼然是少班主的待遇，氣得包夢橋都快懷疑自己不是親生的了。

這是回到北城后，總監(jiān)交給她的第一份工作，她還是硬著頭皮去找了謝云揚。

“謝云揚，我們公司有個活動想邀請你來參加?！弊鳛橐粋€成熟的職場女性，包夢橋收起了往常嬉笑怒罵的語調(diào)，跟謝云揚認真地說。

“不去?！?/p>

“爸爸那邊，我會給你保密的?！?/p>

“那也不去?！?/p>

“我們也邀請了張曉雯?！卑鼔魳虮槐频脹]有辦法，放出了撒手锏。

謝云揚終于抬起頭，眉頭緊蹙，身體以肉眼可見的幅度晃動了一下?？此@種少有的嚴肅表情，包夢橋想張曉雯果然是他的軟肋，以前張曉雯有讓他精神恍惚掉下月臺的能力，如今，她仍舊是他的白月光。

“你既然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yīng)了。你放心吧，演出之后，必有重酬。況且，還有我這個金牌策劃人為你量身打造節(jié)目，你這次演出只賺不虧?！?/p>

“想讓我參演也行，你來給我當捧哏。否則，您出門左拐，別再來打擾我?！敝x云揚居高臨下，睥睨著她。

包夢橋沒想到他會提出這么個要求，心里有隱隱的擔憂，恐怕他這是心里憋著什么壞主意呢。

“你也知道的，我沒練過，不行的?！?/p>

“慢走了，您，不送?！敝x云揚長臂一伸，下了逐客令。

三

邀請謝云揚是回到北城后總監(jiān)交給她的第一項任務(wù)，她并不想搞砸，掙扎了一個晚上后她早早地起床去胡同口的早餐店買早餐。

她記得謝云揚從小最愛吃那家店的豆汁兒和焦圈。這么些年過去了，這家店的早餐還是那么火爆。

包夢橋真的不知道這家店的早餐有什么好吃的，等她叼著面包片把豆汁兒給謝云揚帶回去的時候，他已經(jīng)開始在院子里練聲了。

“我答應(yīng)給你當捧哏，不過，你可不要特意戲弄我而搞砸了演出?！卑鼔魳?qū)⒃绮瓦f給謝云揚，以表誠意。

“戲大于天，你以為我跟你一樣？！”看在早餐的面子上，謝云揚終于把合同給簽了。

包夢橋一邊小心翼翼地收起合同，一邊囑咐謝云揚：“見了張曉雯，你可要克制住自己，要是鬧出什么大事，我爸那頭可就瞞不住了?！?/p>

“包夢橋，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對待張曉雯這么漂亮的女孩子要溫柔，不要像對我一樣，不然，會把人嚇跑的?！卑鼔魳蛞桓绷巳挥谛氐臉幼?。

謝云揚本來要說的話頓時說不出口，望著包夢橋的背影感嘆：你呀，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胡思亂想。

說學(xué)逗唱四項基本功里，謝云揚以唱見長，他唱的太平歌詞清麗極了，師兄們都自愧不如?？墒?，到了青春期的時候，他開始變聲，為了避免使用過度影響變聲，包爸爸不再給他安排訓(xùn)練。

包夢橋此時滿腦子想的都是怎么趁這個機會把老爸青眼有加的徒弟給引領(lǐng)到其他道路上。

她鼓勵謝云揚去打籃球、學(xué)畫畫，反正除了說相聲之外，其他什么都行。

而此時截然相反的張曉雯出現(xiàn)了。張曉雯是師叔的女兒，雖然師出同門，但是師叔就沒有那些規(guī)矩，高高興興地讓女兒學(xué)相聲，氣得包爸爸吹胡子瞪眼道：“不合規(guī)矩，不合規(guī)矩?！辈贿^，張曉雯不是他的女兒，他也無可奈何，只能抓緊看好自家女兒。

因為謝云揚的嗓子不適合排練，張曉雯不僅給他帶來了張家獨家藥膳保養(yǎng)嗓子，還跟他一起編寫新的作品。包夢橋那個時候才明白什么叫解語花，張曉雯就是人間解語花啊。每當看見他們打著寫作業(yè)的幌子在搞藝術(shù)創(chuàng)作，包夢橋就抑制不住想去打小報告?？墒?，她沒有，因為她知道，那樣她就更比不過張曉雯了。

因為爸爸看管得嚴，包夢橋一開始學(xué)不成相聲，后來，她自己也不想學(xué)了。許是因為在北城這里她的愿望沒實現(xiàn)，連帶著這座城市，她也不喜歡了。無論是公園里的鞭子聲、天空中的鴿哨，還是散發(fā)著酸味的豆汁兒都那么令人生厭。當然，最令人生厭的還是謝云揚跟張曉雯修改段子時的笑聲。

包夢橋想，她要離開北城，她要去南城。聽說南城有十里洋場，霓虹初上的時候格外漂亮，好看的蓬蓬裙、小皮鞋都是媽媽去南城出差時帶回來的。那才是祖國的花朵茁壯成長的地方，而北城就像一個不知變通的老人，傳統(tǒng)而倔強。

四

她看好了南城一所不錯的大學(xué)的傳媒專業(yè)，可是分差了不少。那段時間，她簡直用生命詮釋了什么叫“不瘋魔，不成活”。因為長時間的缺乏睡眠和過度勞累，她在上課間操的時候暈倒在了運動場上。隔壁班的謝云揚一路小跑把她送到了醫(yī)務(wù)室。

包夢橋醒來后，看見在旁邊焦急等待的謝云揚，很是欣慰。

“包夢橋，你就那么想去南城？有些事是勉強不來的，你想沒想過，即使你付出了百分百的努力，也未必成功？”

“謝云揚，看見你在。我就知道我一定可以的?！?/p>

“怎么？我對你影響就那么大？”

“不是，我是在想，你這種朽木都能雕成材。我憑什么不可以，我一定比你聰明，比你強?！?/p>

“你才是朽木呢！”謝云揚憤憤地走了，包夢橋竊喜，在心里的小本子上記上——今日又勝謝云揚一局。

包夢橋不知道謝云揚生氣的原因并不是她嘲諷他是朽木，而是她竟然要去千里之外的南城，以后他要半年才能跟她吵一次架。

謝云揚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非要跟包夢橋在學(xué)校的文藝會演中表演相聲。包夢橋想著最后一次在爸爸面前證明一下就答應(yīng)了。

平時練習(xí)的時候都很順利，可是，到了表演那天，包夢橋半路當了逃兵。看著臺下的數(shù)百名觀眾，她不由得聲音發(fā)抖，將臺詞說錯，最后緊張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竟然就這么跑下了舞臺。好在謝云揚常年在小劇場鍛煉，臨場應(yīng)變能力很強，最后將這個支離破碎的節(jié)目給畫上了一個相對完美的句號。

這次包爸爸真的生氣了，罰他們?nèi)ゴ驋咝?。只是，等包夢橋趕到劇場的時候，師兄們已經(jīng)幫她把該做的工作給做完了。大師兄和謝云揚坐在小舞臺的邊上聊天。

大師兄打趣道：“你給橋橋做這么多事，是不是喜歡她啊？”

包夢橋也好奇這個問題的答案，躲在臺柱子后面屏住呼吸，等他的回答。

“沒有啊，我跟師兄們一樣，都是拿橋橋當妹妹看的?！?/p>

“那張家的師妹呢？”

“小雯師妹成熟穩(wěn)重，比橋橋細心，倒不像個妹妹。”

一向跟謝云揚針鋒相對的包夢橋在聽完這番話后，第一次沒跳出來讓他解釋自己是如何不穩(wěn)重了，又是如何不細心了。

如果包夢橋來得早一點，她也許就能跟大師兄一樣明白謝云揚的口是心非了。

謝云揚邀請包夢橋來參加演出，是因為他想讓她留下來。他以為，如果師父讓她學(xué)說相聲了，她就會留在北城。他希望師父看見她出色的表演后能改變偏見，給她一個學(xué)相聲的機會，只是，弄巧成拙是意料之外的事。

五

包夢橋在親身驗證了什么叫欲速則不達后，開始穩(wěn)扎穩(wěn)打地學(xué)習(xí)，最后如愿以償?shù)乜忌狭诵膬x的大學(xué)。

謝云揚報了北城本地的大學(xué)，包爸爸很是高興，小劇場演出的票價統(tǒng)統(tǒng)五折。意料之外的是，張曉雯竟然也考了南城的大學(xué)。

謝云揚替師父、師娘來高鐵車站送包夢橋，仗著身高的優(yōu)勢，他故意揉亂她的頭發(fā)，故作深沉地說：“到了南城，沒哥哥我照顧你了，你可要自己小心點。哥哥有時間會去看你的?！?/p>

想起他那天跟師兄說他只把自己當妹妹看時，包夢橋就氣不打一處來。

她說：“我爸媽就生了我一個女兒，哪里來的什么哥哥妹妹，你算什么哥哥。”

“算了，你既然不領(lǐng)情，那我還是去看小雯吧。她才不會像你那樣狗咬呂洞賓，不知好人心。”

張曉雯笑意盈盈地分開像斗雞一樣的兩個人，拉著包夢橋進了車站。直到上了扶梯，包夢橋還不忘給謝云揚一個鬼臉。

南城跟預(yù)料中的一樣新潮有活力，作為一名傳媒廣告專業(yè)的學(xué)生，她能在這里參與以前只能在雜志上才能看見的展覽，走在路上，可以撿到和香榭麗舍大街上一樣的落葉。只是，這里的冬天沒有雪，也有沒冰糖葫蘆，這有點讓人失望。

自詡感情纖細的包夢橋第一次正視自己，她總是后知后覺。離開北城后，她才發(fā)現(xiàn)她那么愛那座城，就像聽到謝云揚把她當妹妹之后才知道自己喜歡他。

謝云揚的課余時間全部貢獻給了小劇場，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獨當一面的角色。包爸爸得意地在視頻里炫耀自己當年的慧眼識珠，氣得包夢橋直跳腳：“我媽呢？我給她發(fā)視頻，怎么是你接的？”

謝云揚有時也會給包夢橋發(fā)視頻，可是，自從意識到自己的少女心思，她跟他交流起來就有點尷尬，既不能像以前一樣插科打諢，又不能跟張曉雯一樣做解語花。對此，她很是困擾。她想：不如快刀斬亂麻，無論結(jié)果如何，都要問問謝云揚的心意。

北城下雪了，朋友圈里全是白雪與紅墻金瓦交相輝映的美景。

包夢橋以此由頭來跟謝云揚表明心意。

她說：“北城下雪了，真美?！?/p>

她還沒引到當年雪天他背她回家的話題上，謝云揚就回應(yīng)道：“沒錯，是挺美。這樣讓想起了宏偉氣派的人民大會堂?！?/p>

包夢橋一時沒有理解他的腦回路，不知道如何接話。

“還有神奇的布達拉宮，甲天下的桂林山水。你是不是想起了點什么？”

“謝云揚，你想讓我還錢，你早說，用得著這樣拐彎抹角嗎？！”包夢橋終于想起他說的這幾個地方都是人民幣背后的圖案。

我來跟你表白，你竟然暗示我還錢——包夢橋氣呼呼地轉(zhuǎn)了一個微信紅包給他。

謝云揚完全沒有意識到包夢橋的怒意，還對著鏡頭邊的大師兄說：“你看，暗示別人還錢就是這么簡單，你不要不好意思?！?/p>

六

這次蓄謀已久的告白已經(jīng)透支了包夢橋太多勇氣，果然像傳播學(xué)的老師說的一樣，社交軟件的交流不如面對面的交流順暢。畢竟，要是面對面表白，謝云揚如果讓她還錢，她能一腳踹飛他。

正當包夢橋苦于跟謝云揚沒有面對面交流的機會時，遠方的大師兄給她悄悄地帶來了可喜可賀的消息。

大師兄說：“謝云揚要去南城。”作為謝云揚的官配捧哏，大師兄還悄悄地給包夢橋透露了謝云揚要來南城的原因。

據(jù)說，謝云揚是去南城見一個女孩的。這個女孩是他的青梅竹馬，明明年紀比他小，偏偏要當他的姐姐;明明貪吃，卻會在他最落寞無助的時候?qū)⒊院确纸o他;明明毒舌又愛計較，卻會在他不開心的時候，給他進行蹩腳的表演。

包夢橋越聽越覺得這個別扭的女孩是自己。

南大是整個南城放寒假最晚的大學(xué)，此刻的南城只有兩類學(xué)生，一類是已經(jīng)放假的學(xué)生，另一類是南大的學(xué)生。因為聽到謝云揚要來的消息，包夢橋覺得考試周也沒有那么難過了。她一邊戴著耳機聽謝云揚的相聲，一邊復(fù)習(xí)要考試的內(nèi)容。

包夢橋是在南城的醫(yī)院里跟謝云揚見面的。那一天，包夢橋剛剛考完一門課，從老師手里領(lǐng)回手機，上面有十幾個未接電話，全都是張曉雯打來的。等急匆匆地趕到醫(yī)院，她只看見謝云揚渾身裹得像木乃伊一樣。

他像丟了一只前鰲的大螃蟹一樣舉起包得嚴嚴實實的手，然后吃痛得一咧嘴，又放了下來。

張曉雯跟一個包夢橋沒有見過的男孩子站在謝云揚的病床前，見她來了，他們打過招呼之后就出去買病號飯了。

“喲，幾天不見就光榮負傷了?！睆垥增┰陔娫捓锔嬖V包夢橋他并無性命之憂，好生調(diào)養(yǎng)也不會有什么后遺癥，所以，包夢橋心里長舒了一口氣。

但是，因為自己不是謝云揚受傷之后第一個通知的人，她心里又憋了一口氣。因此，她一見他就是挑釁的口氣。

謝云揚身上受了傷，嘴上可沒有受傷，立馬口齒伶俐地回應(yīng)道：“我失足又失戀，你還這般調(diào)侃我。包夢橋，你簡直不是人！”

此時包夢橋才知道，謝云揚來見的人根本不是她，而是張曉雯。

他本來想給張曉雯一個驚喜，哪知道張曉雯早就有了男朋友，就是剛才那個包夢橋不認識的男孩子。這件事情對他的打擊太大，他一時分神大意，掉下了站臺，這才摔成了這副樣子。

原來，一直是自己自作多情。比起自己這個硬要當師姐的人，張曉雯才是那個跟姐姐一樣，如春風(fēng)和煦般的人。而讓謝云揚念念不忘的吃喝不是自己那噎人的雞腿，而是張曉雯那暖心的藥膳。

謝云揚自顧自地講述自己失戀的心情，完全沒有看到包夢橋逐漸凍住的表情。

“包夢橋，你說我怎么這么慘，倒霉事都讓我遇見了？！”

包夢橋?qū)W著他以往什么都不以為然的語氣說道：“這也不是什么好事都沒有，說不定這一摔，就把你腦袋里的水給摔了出來?！?/p>

七

因為答應(yīng)謝云揚給他當搭檔，包夢橋免不了跟他一起排練。排練不順利的時候，她就問謝云揚：“你為什么從小就愿意跟我對著干？我想說相聲的時候，你來到我家，然后我沒有機會說了?，F(xiàn)在我不想說了，你又讓我給你當搭檔。我討厭大白鵝，你偏偏養(yǎng)一只在家門口。你是什么人派來整我的嗎？”

“其實，那只大白是因為你才養(yǎng)的好嗎？”

因為從小被鄰居家的大白鵝追，包夢橋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陰影，直到她高中的時候，她已經(jīng)長得比大白鵝高了，還是害怕。那時，她每天都在念叨：“讓你們天天追我，早晚有一天，我把你家孩子抱走報仇?！?/p>

謝云揚為了讓她擺脫每周下完晚自習(xí)回家都要被大白鵝追的窘境，憑著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從鄰居家買回了他家的大白鵝。

鵝爸爸和鵝媽媽早就被師娘燉了給包夢橋補身體。可沒想到，附贈而來的鵝蛋孵出了一只小鵝。這只小鵝就是大白。

謝云揚講得聲情并茂，要不是包夢橋曾經(jīng)屢次在他那里受騙，她簡直就要相信了。

“謝云揚，我信你個鬼。自從你在我這兒騙過五塊錢后，我就再也不相信你了。”五塊錢的事大概發(fā)生在他們剛上一年級的時候。那時候包夢橋在收集各種各樣的貝殼。有一天，謝云揚拿了一捧包夢橋從未見過的白色小貝殼跟她換五塊錢。

包夢橋想都沒想就換了，直到有一天她看見沒剝殼的開心果，她知道自己受了騙。

“包夢橋，你好好想想，自從我養(yǎng)了大白，她可有一天咬過你？我把它養(yǎng)在了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p>

包夢橋撇撇嘴，表示自己并不相信他的話：“謝云揚，你不是想跟我要買大鵝的錢吧？”她留下一句“休想”，然后絕塵而去。

被留下的謝云揚只好跟大師兄訴苦：“師兄啊，不是我不跟她表明心意，你看，就算我跟她說了，她也不信??！”

因為演出的事情，包夢橋又跟張曉雯見面了。

“你男朋友怎么沒有一起來？”包夢橋記得她男朋友還是她樂隊里的吉他手，這次邀請的是他們一整支樂隊，照理說，不應(yīng)該少一個人的。

“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們只是配合謝云揚而已?！睆垥增u了搖頭說，“怎么，云揚還沒有跟你說？”

“說什么？”最近不僅大師兄跟自己說話欲語還休的，現(xiàn)在連張曉雯也變成了這樣，包夢橋隱約覺得大家有什么只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其實，謝云揚當年去南城是去跟你表白的。”張曉雯的話像夏日里的雷陣雨，突然而又涼爽。

八

那次是謝云揚首先約了張曉雯帶他去見包夢橋，結(jié)果在車站的時候，他又開始頭暈，失足跌下了站臺。

張曉雯急忙把他送進了醫(yī)院。醫(yī)院為他做了檢查，說他近來總是頭暈的原因有可能是大腦出了問題，需要進一步進行檢查。

哪知道他聽見這句話后，第一件事竟然是求她陪他演一場失戀的戲。

謝云揚頭暈的病已經(jīng)好久了，他的爸爸和爺爺都是因為腦瘤去世的，他一直害怕這是家族遺傳病，對此一直諱疾忌醫(yī)的。那日一聽自己的大腦可能有問題，他一下子失去了面對包夢橋的勇氣。

包夢橋那自以為掩藏得很好的心思都被謝云揚看在了眼里。他上次是故意打斷她的表白，因為他覺得先讓女孩子表白太沒品了。剛考完試，他就買了來南城的票，沒想到人還沒見到就摔倒在車站里。

“你的意思是，謝云揚生病了？是跟他爸爸一樣的病嗎？”謝云揚心里藏了這么大的波濤，自己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包夢橋有些自責，她急切地想要知道他的病情。

“他沒事。回北城之后，醫(yī)院給他做了全面檢查，他得的不是腦瘤，是耳石癥而已?！?/p>

聽見謝云揚沒有生大病，包夢橋的心終于又回到了肚子里?？墒?，耳石癥是什么??？她去網(wǎng)上搜索了一下。

謝云揚總是搖搖晃晃站不穩(wěn)的樣子倒真是跟耳石癥的狀況相符。

伴隨著百花老街的順利改造完成，文化節(jié)如期舉行。百花老街當初修繕時秉承的是修舊如舊的原則。街面的風(fēng)貌還跟包夢橋小時候一樣，只是街區(qū)的泄洪系統(tǒng)和電路系統(tǒng)進行了維護。

包夢橋?qū)顒恿鞒痰陌芽匾呀?jīng)爐火純青了，唯一讓她擔心的就是今天有她的演出。她跟謝云揚在后臺候場，那是一個玩具店的前門。

包夢橋一緊張，話就特別多，她拉著謝云揚憶往昔崢嶸歲月：“這家玩具店還在呢！你還記得不，你在這里輸給我一套洋娃娃。”

謝云揚歪歪嘴角：“要不是作弊，你怎么能贏？！”

“你胡說，我才沒有作弊！”包夢橋雖然也覺得自己贏得很蹊蹺，但是她敢對著祖師爺發(fā)誓，她沒作弊。

“是我作弊了，行了吧，走了，上場了?！?/p>

果然，他是故意輸給自己的，包夢橋想到這里，心里的緊張感一掃而光。她身邊這個看似吊兒郎當?shù)纳倌昶鋵嵰恢币詠矶际强孔V的存在。

因為有謝云揚的悉心幫助，包夢橋這次的表演并沒有拖謝云揚的后腿。整個演出中，笑聲不斷。演出結(jié)束之后，臺下的掌聲經(jīng)久不息。

兩個人并肩往臺下走，謝云揚突然感到頭重腳輕，就當他以為自己這次要在舞臺上摔下去的時候，她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地架住了他的胳膊。

謝云揚驚訝于她的手疾眼快，一雙丹鳳眼探尋著望向她。

“看什么看？你以為你不告訴我，我就不知道了。小雯都跟我說了?！?/p>

九

“包夢橋，你可真行！”如洪鐘一般的熟悉的聲音直接打斷了兩個人的對話。包夢橋不由得嚇得身體一震，不用回頭，她也知道這是他老爸的聲音。

“師父好?！敝x云揚倒是坦然地回頭跟師父問好，順手還把包夢橋的小身子給扳了過來。

包夢橋硬著頭皮準備聽他爸的訓(xùn)斥，沒想到，他爸長嘆了一聲，最后道：“橋橋，是爸爸錯了。你可以的，你現(xiàn)在的水平不丟包家的臉，對得起祖師爺?！?/p>

看著謝云揚跟站在爸爸后面的大師兄相互遞眼色，包夢橋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們這次是故技重施，好在這次沒有弄巧成拙。

“謝云揚，你聽見了嗎？少班主的位置可能是我的了。”包夢橋得意地將手里的扇子甩開道。

謝云揚伸出手揉了揉包夢橋的頭發(fā)，說了一句捧哏經(jīng)常說的“好”。

他想：笨蛋，我喜歡的從來不是少班主的位置，而是你。

編輯/叉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