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新偉
近日讀到一則小文,說的是,清代篆刻大師鄧石如有一方閑章_“十分紅處便成灰”。爐中燃燒之炭,雖一時很紅,但很快便成灰燼。某些搞藝術的人亦如此,雖一度大紅大紫,但不久就“紅處成灰”,如過眼云煙?!凹t處成灰”_講的真是精到。
著名文學評論家王元化生前談到文壇時說:“一個人太熱鬧,這個人就完了?!?/p>
“熱鬧”之時必是“大紅大紫”之時,怎么會完了呢?原因在于,“熱鬧”的背后是欲望在作祟,欲望有時迷于慫恿,有時亂于放縱,有時逸于狂妄。沒有了節(jié)制和約束,欲望就會毀滅人。人在欲望中實現著自己,也在更大的欲望中毀滅著自己。
因此,“紅處成灰”現象,古今中外文藝界概莫能外。想想我們每年出版的成千上萬部作品,拍攝的成千上萬部影視劇,有多少是虛幻的泡沫?
一部《紅樓夢》,曹雪芹嘔心瀝血,“披閱十載,增刪五次”,始成千古名著。卡爾維諾列舉經典作品的特征,有兩點最為精辟:一部經典作品是一本每次重讀都像初讀那樣帶來發(fā)現的書;一部經典作品是一本即使初讀也好像是在重溫的書。私以為,可以用這兩個尺度來鑒定那些最好的書,即偉大的書。
作家們經常會被問及這樣的問題:“您的靈感來自何處?”
作家曹文軒說,他對靈感的定義是,知識積累到一定程度之后的突然爆發(fā)。這個知識積累的厚度決定了你“燃燒”時間的長短,薄積而短燃,厚積而長燃,常積而常燃,不積注定連成為“炭”的資格都沒有。
嘉納治五郎是日本講道館柔道的創(chuàng)始人。他年邁時,感到自己時日無多,就把弟子們叫到身邊,對他們說。他死后。要系著白帶下葬,而白帶在柔道里是初學者的標志。這位頂尖的柔道大師是如此謙恭,直到去世還保持著初學者的心態(tài)。嘉納治五郎的遺愿,除謙恭之外,更體現了他不斷求索的精神追求。在智者的隱秘之鏡里,嘉納治五郎即使是在成就最高的巔峰時期,依然能夠照出他內心深處初學者的心態(tài),看出他對新知識的渴求,感受到他那愿為“愚人”的境界。
吳孟超,今年已經96歲高齡,中國科學院院士,被譽為“中國肝膽外科之父”。如此高齡,還保持著一天三臺手術的律己要求,在《朗讀者》節(jié)目中接受董卿采訪時,深情地說,“手比臉重要”,“名譽算啥”,致使董卿熱淚盈眶。
試問,像這樣的大師會“紅處成灰”嗎?!
“紅處成灰”現象不僅僅表現在文藝界、演藝界,各個領域、各個層面皆有體現。比如:有些明星官員,火箭速度升遷,以貪腐被斬于馬下;有些商人,企業(yè)借勢而起,卻因盲目擴張而債臺高筑;一些學霸,在學生時代意氣風發(fā)考取名牌大學,畢業(yè)后卻默默無聞;甚至普通人在幸運地中了大獎之后,對突如其來的巨款揮霍無度……
中國傳統(tǒng)的價值觀是,“月滿為虧”“國畫留白”。這是老祖宗千百年來留下的生活哲學,言簡意賅,余味悠長。然而卻常常為“勢”人(風頭正勁的人)所忽略,對“高處不勝寒”不以為然。
當然,被“拍在沙灘上”也未嘗不是好事。巴頓將軍說,衡量一個人成功的標準不是看他事業(yè)頂峰的表現,而是看他從頂峰跌下低谷后的反彈力。生命注定要燃燒,只要在灰燼中還能捕捉星星之火,就有形成燎原之勢的希望。生命中有過高飛的痕跡,也要能夠忍受在地上爬行。
豆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