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玉：畫界“寶玉”

盧娜

香港蘇富比2019年秋拍中，常玉晚年巨作《曲腿裸女》以1.98億港幣成交，冠絕全場。在中西藝術(shù)史上，常玉，這位畢生浪跡巴黎，一生境遇令人唏噓的藝術(shù)家有著不可取代的位置。然而，對國人來說，相比婦孺皆知的徐悲鴻，常玉的名字卻知之甚少。半生潦倒的他，死后卻被公認為世界級的繪畫大家，“東方馬蒂斯”“中國式的莫迪利阿尼”之類的稱呼不絕于耳。從“富家子”到“窮畫家”，有人說，常玉就是畫界的“賈寶玉”，在大起大落的人生畫作里上演著無盡的曲折悲歡……

席慕容曾在一篇回憶常玉的散文中寫道：“一幅好畫，其實也是一個時代的渴望和靈魂?！?而常玉的人生亦可謂是一個時代、一類人的縮影——生于四川順慶（南充市）的富商家庭，又是書香門第，奠定了他受教育、習(xí)書畫的大好基礎(chǔ)。幼時即展露藝術(shù)天賦的常玉得到父親的悉心培養(yǎng)，9歲時，其父便厚禮請來清末民國的蜀中大儒趙熙，親授常玉詩文與書畫。1917年，在書畫上已有根基的常玉被送入上海美術(shù)學(xué)校就讀，兩年后，與徐悲鴻、林鳳眠以留法勤工儉學(xué)的方式前往巴黎，并于1919年赴日在東京展出其書法作品，獲當?shù)仉s志刊載推薦。

有殷實的家境為靠，常玉早年的生活狀態(tài)可謂風(fēng)流公子，當所有留法同學(xué)都在藝術(shù)學(xué)院認真拜師問道時，而常玉卻經(jīng)常出入巴黎各個咖啡館或夜總會，時常與年輕女子輕歌曼舞。常玉的朋友王季岡這樣形容：“……有時家款未到，無多余錢，轉(zhuǎn)啃干面包，喝自來水度日。唯一值錢的照相機，時常存入當鋪，或向我告借幾十萬。待家款到，再贖再還……

其人美豐儀，且衣著考究，拉小提琴，打網(wǎng)球，更擅撞球。除此之外，煙酒無緣，不跳舞，也不賭。一生愛好是天然，翩翩佳公子也……”

雖與徐悲鴻、林鳳眠熟稔，但常玉的藝術(shù)觀點卻與他們不同，他不進美術(shù)學(xué)院進修，常在咖啡館里一邊看《紅樓夢》或拉著小提琴一邊畫畫，走著另外一條繪畫道路——從畫壇、畫廊和巴黎人的生活中去了解法國現(xiàn)代繪畫的脈絡(luò)，以此為基調(diào)從事藝術(shù)創(chuàng)作，并堅持此理念一生。

早在 1925 年，常玉的作品便入選秋季沙龍。又在 1932 年被列入《1910- 1930 當代藝術(shù)家生平辭典》。如此發(fā)展下去，功名利祿都將接踵而來，但是常玉對這一切都毫不在乎。

他常常把畫送人，也不愿出售。他跟請他畫畫的人約法三章：一是先付錢，二是畫的時候不許看，三是畫完拿走不提意見。這一方面是因為常玉個性隨心所欲，一方面也是不滿于當時畫商對藝術(shù)家的壟斷和打壓的經(jīng)營方式。

然而，常玉一帆風(fēng)順的人生卻在上世紀三十年代后到了盡頭。長兄的突然去世令他的經(jīng)濟狀況也急轉(zhuǎn)直下，始料不及的變故，使常玉從風(fēng)流公子變?yōu)榱艘回毴缦吹母F畫家，但他卻不改我行我素的個性。往往是在和畫商簽訂合同后，把畫商支付的訂金揮霍一空，到了交畫的日子卻什么都交不出來。因而，常玉在西方畫商間漸漸變得不收歡迎，到了上世紀六十年代，仍在巴黎過著孤獨寂寞的生活。

常玉的畫風(fēng)，正如其人，鮮明而獨特。由于自幼就奠定了深厚的中國書法功底，常玉把東方書法線條的功夫靈活應(yīng)用到西方現(xiàn)實主義的繪畫之中，因此既有和諧的美感，又有強烈的視覺沖擊力。

常玉擅長于整體輪廓的裸女油畫，筆下的裸女形態(tài)各異，不是膚嫩脂凝、左顧右盼，就是肌潤乳滿、含情脈脈。無論是哪般模樣的裸女，常玉都賦予她們一個個不同的內(nèi)心世界，從而增加畫中裸女的神韻，使裸女更有魅力。常玉畫路甚寬，不僅長于油畫，而且還擅水墨畫、水彩畫，色調(diào)均以白色與粉色為主。

除了人物裸女畫外，常玉還精于畫動物與花卉，這亦體現(xiàn)了他人生和心境的變遷。常玉的動物作品，多表現(xiàn)蒼茫大地，古道綿綿，或黃沙漫道，渺無人煙的蒼涼情境。畫中在無邊的空曠遼遠的蒼穹中，只有那小小如滄海一粟孤單的動物，觀者無不感到這位異鄉(xiāng)游子晚年的孤獨和凄楚。

1963年，常玉被邀請去臺灣辦展，于是把近40副畫作寄出，暫存到了臺北歷史博物館，但是因護照問題，常玉人未能及時到達臺灣，導(dǎo)致臺北畫展落空。這幾十副畫作就成了常玉的心病，一直索要而不得，正所謂“禍不單行”，1966年，常玉因在巴黎寓所煤氣中毒致命，帶著終身遺憾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常玉去世之后，他的親人也曾經(jīng)向臺灣索要這些畫作，但也被拒絕。1967年7月，這近40副畫在被作為“無主”畫作被正式登記為臺北歷史博物館收藏。

常玉去世之初，作品成捆地在拍賣市場出售，僅值數(shù)百法郎，1977年，常玉畫作被再次發(fā)掘并為西方藝術(shù)圈盛贊，八十年代以后單張的售價已漲至數(shù)萬法郎。巴黎著名的畫廊西爾德畫廊和東方畫廊，在常玉去世后舉辦了兩次他的作品個展，影響逐步擴大。此時，臺北歷史博物館打算讓常玉畫作重見天日，卻發(fā)現(xiàn)這批畫作由于長期保存不善，已嚴重受損。1997年，常玉的好友羅伯特·法蘭克將自己的29副常玉畫作售出，所有收入無償捐獻，用于修復(fù)臺北歷史博物館中因長期保存不當而嚴重受損的常玉畫作。

或許是出于同情和感念，一些因常玉遺作而暴富的臺灣畫商后專程前往巴黎，幾經(jīng)周折找到常玉所住樓房下的中國餐館的打工者，這些人都已年過花甲。畫商聽過他們的敘述，終于在巴黎的一個貧民墓地里找到被草草埋葬的常玉，為其買下新的墓地。

今時今日，常玉畫作時常在拍賣市場刷新紀錄：2011年5月30日，常玉的《五裸女》以1.28億港幣（約合人民幣1.07億元）的天價成交，成為當時華人油畫中價格最為昂貴的一幅作品;2019年10月5日，常玉晚年巨作《曲腿裸女》以1.98億港幣成交，刷新其個人全球拍賣紀錄。

西方人把常玉歸為“野獸派”，將他與馬蒂斯作比，其實是一個文化差異的誤會。常玉的畫，恐怕只有中國人才能真正理解，才懂得將其和“八大山人”的鳥獸，和“金石畫派”聯(lián)系起來，還有中國文人骨子里閑云野鶴的清高瀟灑。

正如他本人說的，“我的生命中一無所有，我只是個畫家。關(guān)于我的作品，我認為毋需賦予任何解釋，當觀賞我的作品時，應(yīng)清楚了解我所要表達的……只是一個簡單的概念。” 假如他知道今日“東方馬蒂斯”，“身價最高的華人畫家” 等等的稱號和標簽，恐怕也只是一笑了之……

“我的生命中一無所有，我只是個畫家。關(guān)于我的作品，我認為毋需賦予任何解釋，當觀賞我的作品時，應(yīng)清楚了解我所要表達的……只是一個簡單的概念。”

——常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