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仁金
這人好像在哪見過?
老趙坐在小區(qū)保安室的椅子上注視著彩色監(jiān)控屏:大門外,一個穿著大衣,圍著酒紅色圍巾,皮鞋擦得錚亮的男人,掏出開門牌,在禁門器上一碰,走進來了。
老趙打開記憶的探頭,努力搜尋……難道是他——十五年前自己從紗廠剛下崗時,應聘的那家保安公司的經(jīng)理,人稱史總。
開始,他非常珍惜那家公司的安保崗位,工作也很認真。
好景不長。某日,一老者來大門口,要找史總,操北方口音:“俺他舅,老家來的?!崩馅w十分重視,熱心快腸地徑直帶“舅”上樓找“外甥”史總,史總火冒三丈,什么舅?你腦子進水了?不先打個電話問問,他是老扯皮戶!
從那次“帶舅事件”后,老趙長心眼了:當保安不能隨便熱情。
不久,“帶舅”陰霾沒消失,又出現(xiàn)怠慢事件。一次,上級搞突擊檢查,事先沒給公司打招呼,被老趙攔在門口。老趙按程序登記、填單子、打電話聯(lián)系相關部門,非常認真。上級來人在門口足足站了一刻鐘,史總才獲信息來到門崗,見到上級,臉通紅,忙說:“對不起,怠慢,怠慢!”隨即將老趙訓斥一頓。好在上級說他做得對,圓了場。
老趙覺得憋屈,此后每見到史總,誠惶誠恐。每逢大型節(jié)假日,史總一行人到保安室慰問,面帶微笑,和保安一一握手,且發(fā)表即興講話,就安保的重要性、原則性,末了,還發(fā)紅包,老趙也即興舒坦一陣??晒?jié)日一過,史總進出大門表情恢復嚴肅狀。老趙內(nèi)心壓力大,說不定哪天又被訓斥一頓,他不想提心吊膽地工作,辭職了。
后經(jīng)下崗的同事介紹,來到這小區(qū)當保安。他感覺比在大單位當保安省心,待遇不高,基本不看臉色。小區(qū)進進出出的,不管啥身份,都叫街坊鄰居,地位平等,對保安很尊重。
老趙記憶不錯,是史總,剛退休,受兒媳指令,近日到兒子家?guī)O,換親家休息幾日。上午,史總也推著童車出來遛孫,與尚不熟悉的人們主動打招呼。
這時,有位約三歲的小孩拿著進門牌,由爺爺抱起在禁門器上一碰,大門開了,幾秒鐘后,大門又自動發(fā)出“滴滴”聲,慢慢關上了,小孩呵呵笑,爺爺樂此不彼。反正上班高峰已過,進出的人都少,老趙就讓小孩們排著隊兒玩。老史三歲的孫子亮亮指著門口嚷:“我要到趙爺爺那玩滴滴!”史總推著亮亮排在別的小孩后面等著。剛輪到亮亮玩時,只聽見一聲大吼:
“住手!”
“保安同志,讓小孩玩玩?”老史商量地說。
“不行,再玩,就玩壞了?!?/p>
“別人玩蠻好,我家亮亮就玩壞了?”
“剛才可以,現(xiàn)在不行,現(xiàn)在進出的人多了,你孫子把門一開,進來一個壞人咋辦?”
“有那巧?”
“哪個單位都有規(guī)矩的!”
“規(guī)矩是你定的?”
“上級定的!”
“嘿!不就個小保安,還有上級?”老史譏諷道。
“小保安怎么了?小保安也是有組織的!看樣子您當過老板?這小區(qū)當頭的多了去!”老趙聲音提高八度。眾人驚愕地望著他:以往多溫和,今天咋這兇?
“欺生!不公平!找你們上級投訴!”老史看到亮亮哭了,氣憤至極。
“我們小保安,哪來上級?”老趙搖頭反唇相譏,聲調(diào)很輕很慢。
這時,手機響起,老史忙接電話:“喂——大姐哭啥?母親病危?在鎮(zhèn)醫(yī)院?馬上回……”老史由憤怒轉(zhuǎn)為悲傷:“老娘怕是走了?!闭k?自語道:兒子媳婦今天出差了,老婆在外地旅游,親家回電話說在郊區(qū)游玩趕回也得三小時,孩子咋辦?眾人都不熟,老史無措。
老趙從爭吵中回過神溫和地說:“史總節(jié)哀,您快回吧!我看著亮亮,叫您親家張哥來接。”
“保安同志,這……您認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