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村后

崔建華

1、熟人相邀

縣財政局的江明水剛從三岔村掛職回來，屁股還沒坐熱，就接到村民郭寶來的電話，說他已經(jīng)到了縣城，要上門看看他，想他了。

江明水在三岔村掛職第一書記，工作出色，兩年工作任期結(jié)束，凱旋而歸。走時，村民夾道歡送，很多人都流了淚，這樣的好干部幾十年也難遇上，親民、務(wù)實、肯干，而且工作有方法，領(lǐng)著三岔村一步一個腳印，在全鎮(zhèn)第一個實現(xiàn)了全村脫貧。

江明水這天恰好到省里開會去了，就讓同事肖大萬出面替自己接待郭寶來：“你請他吃頓便飯，花多少錢，等我回去后給你報銷?！苯魉@樣囑咐肖大萬。

肖大萬和江明水既是同事，又是好兄弟，倆人年齡相同，資歷相仿，都是單位上的骨干，同一年提拔的科長，據(jù)說現(xiàn)在都是副局長的得力人選。

讓江明水萬萬沒想到的是，肖大萬很快給他回了電話：“明水啊，你怎么什么人都結(jié)交呢？你看那個郭寶來，渾身上下臟兮兮的，別說接待了，看一眼能讓人好幾天睡不著。更可笑的是他還提來了一袋子雞蛋。哎呀，那個袋子臟的啊，這樣跟你說吧，想起那個袋子，我想死的心都有了。你說，這雞蛋能吃嗎？求求你，別再折磨我了。”

江明水沒等肖大萬訴完苦，就趕緊問：“那郭寶來現(xiàn)在去哪兒了？走了嗎？”

“他不走，難不成還真讓我陪他吃飯??？快惡心死了?！毙ご笕f邊說邊干嘔，看樣子真的要吐出來了。

當聽說郭寶來回村了，江明水才稍微舒了口氣。這郭寶來在村里不講衛(wèi)生是出了名的，全家就他一個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住著兩間土房子，大概是因為在屋里生火做飯的緣故，屋里不僅墻壁黑，四處都黑咕隆咚的，進去后好幾分鐘適應(yīng)不了那個黑。江明水到村后，了解了他的情況，幫他安排到七彩山雞養(yǎng)殖場。現(xiàn)在已經(jīng)漸漸步入正軌，日子也好過了，也講衛(wèi)生了。不過，現(xiàn)在聽肖大萬一說，感覺這個郭寶來又回到了解放前。

晚上，江明水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剛到樓下，突然從樓洞下的門邊站起一個人，正是郭寶來：“江書記，可把你等回來了，你再不回來，我都快睡著了。你可真是個大忙人，可真難找啊。”郭寶來手里提著一袋子雞蛋，見到江明水高興得滿臉是笑。

“噢，是寶來啊，你不是回村了嗎，怎么跑這兒來了？我這剛從省里開會回來呢。怠慢你了，勿怪，勿怪?！苯魉s緊給他解釋，“走，回家聊?！?/p>

進了家門，燈一打開，江明水發(fā)現(xiàn)郭寶來剛剛理了發(fā)，衣服雖然是舊的，卻樸素得體，臉雖黑卻沒胡茬子，看來郭寶來還是挺注意形象的，進城前專門把自己拾掇了一番。只是因為平時邋遢慣了，雖然打扮過了，卻不明顯，如果不是江明水了解他，還真發(fā)現(xiàn)不了他是刻意收拾過的。

因為肖大萬第一次見郭寶來，所以除了感覺他這人特臟，不講衛(wèi)生外，沒別的什么感覺。

“江書記，這是給你捎的山雞蛋，專門讓你品嘗的?！惫鶎殎黹_門見山，跟江明水一點也不客氣。

“你不在家好好伺候那些七彩山雞，跑城里來干什么？我這才走了幾天啊，你就待不住了？”江明水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郭寶來告訴江明水，進城來找他，一是想他了，二是他那些山雞因為放養(yǎng)在果園里，最近幾天那些果樹老是莫名其妙地斷枝，影響了山雞進食，現(xiàn)在那些七彩山雞都變瘦了，想請江明水回村給瞅瞅到底咋回事。找不出原因，他頭發(fā)都快愁白了。

2、天牛亂飛

竟然還有這種事，江明水感覺十分蹊蹺：“寶來啊，誰幫你看著那些山雞啊？樹枝斷了不要緊，關(guān)鍵是那些雞啊，可是一刻也離不開人啊?！苯魉m然人離開了三岔村，可心還在那些七彩山雞身上。再怎么說，那也是他一手扶持起來的扶貧項目。

“我請了個幫手。”不知為什么，說到幫手，郭寶來竟然臉紅了一下。

“有人幫你看著就好。我本想咱今晚就回村，既然有人幫你看著，那你就在這兒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咱再回去?！苯魉L舒了口氣。

“江書記，如果你不是很累的話，我想最好今晚就回去。說真的，我還真不放心那些山雞?！惫鶎殎砑逼庥謥砹?。

江明水哈哈一笑，拿了兩瓶礦泉水和幾個面包、火腿腸，跟郭寶來上了路。

兩個小時后，倆人終于來到了三岔村郭寶來的果園。看門狗聽到動靜出來迎接他們，那狗跟江明水很熟了，現(xiàn)在再次見到他，搖著尾巴在他和郭寶來倆人的腿間來回轉(zhuǎn)悠。

跟著狗出來的還有個叫荷花的女人，年齡跟郭寶來差不多，鄰村的，江明水不認識，看來這就是郭寶來請的幫手。果然，郭寶來不好意思地跟江明水作了介紹?？磥磉@家伙靠山雞發(fā)了家，個人問題快解決了。

江明水等不及喘口氣，就拿了手電，跟著郭寶來滿果園里轉(zhuǎn)悠。果然，許多果樹枝干很奇怪地從中間斷掉了。一時找不到原因，只好在果園里將就一晚，明天再說。

荷花很勤快，就在倆人從果園里轉(zhuǎn)回來時，她已經(jīng)把煮好的山雞端上來了，順便還弄了一盤煮山雞蛋，一盤油炸花生米，一個土豆絲，一盤油炸螞蚱，全是上好的山里野味。江明水也沒客氣，跟郭寶來倆人對飲，直到東方出現(xiàn)了魚肚白，也沒再睡，站起來，打了個哈欠，急匆匆又進了果園。

這一次，江明水很快發(fā)現(xiàn)了果樹斷枝的原因。原來，果樹長勢太好，引來了許多天牛。這些天牛天生一付盔甲，山雞雖然能飛到樹上，卻因盔甲的保護，奈何不了它們。所以果樹上天牛泛濫成災(zāi)，時間長了，把樹枝咬斷了。

只要找到了原因，對癥下藥就好了?？墒沁@天牛個頭小，數(shù)量又多，打藥肯定不行，那樣會影響果子質(zhì)量，還會對山雞覓食造成影響，打出去的“綠色無公害七彩山雞”的口號，就成了一句假話了。用手捉或網(wǎng)子套，也不現(xiàn)實，還沒等你接近它呢，可惡的天牛早飛走了?？磥碇荒芰硐朕k法。

“它身上這硬殼太可惡，山雞對它束手無策，要是用石頭把它們身上這硬殼打碎，那對山雞來說，就成了一道絕好的美味?！闭f者無心，聽者有意。郭寶來的一句玩笑話，給了江明水靈感，他讓郭寶來找來一個彈弓，用彈弓打樹上的天牛。

郭寶來從小就玩過彈弓，幾乎是百發(fā)百中。這樣天牛被打下來了，它身上的盔甲也被打破了，落到地上，正好成了山雞的美味。

看著那些被郭寶來打下來的天牛被山雞們爭搶而食，江明水心里終于一塊石頭落了地。他拍拍手上的土，也沒顧上洗把臉，就打道回城了。

沒想到，他緊趕慢趕，剛回到局里，局長就找他，說有人反映他不務(wù)正業(yè)，開完會不回局里匯報，卻跑到掛職村連吃帶喝，還跟一個女的在果園里待了一晚上。

沒想到三岔村郭寶來的果園里那些可惡的天牛滿天飛，在江明水他們縣財政局，謠言卻在滿天飛。

江明水的頭一下大了。

3、有請地龍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江明水最惡心這種謠言，平時他十分注重自己的形象，就是在三岔村掛職時，他都是自己生火做飯，從來沒吃過村民一口飯，為的就是避免嫌疑。沒想到，他在村里沒出事，現(xiàn)在回到局里了，卻出了這檔子事。

江明水只好跟局長做了一番解釋。局長說：“你跟肖大萬倆人是副局長的有力人選，這節(jié)骨眼上，千萬別出岔子。你的人品，我還是信得過的。但是只有我信得過還不行，得讓大家信服才行?！?/p>

一提到肖大萬，江明水明白了，知道郭寶來到局里來找過自己的，只有肖大萬一個人，如今傳出這樣的謠言，估計與他脫不了干系。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平時自己還拿他當好朋友呢，他怎么會這樣呢？

江明水想去找肖大萬問個明白，就在他剛走到肖大萬辦公室門口時，聽到肖大萬的聲音從辦公室傳來：“村里有人專門跟我通風報信，他在村里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的一雙慧眼。這小子，昨晚在人家果園里一晚上沒回來，你們知道不，那果園里有個女的?！苯又且魂嚥粦押靡獾拇笮?。

原來只是懷疑，現(xiàn)在親耳聽到這話，一下證實了自己的猜測?？磥硇ご笕f早就處心積慮了，接待郭寶來的事，他也是故意為之。

這時，肖大萬一回頭，正好看到眼里噴火的江明水。肖大萬臉紅了一下，見躲不過了，只好敞開天窗說亮話：“江科長啊，咱就不捂著蓋著了，還是你來跟大伙說說你昨晚的經(jīng)歷吧？”

江明水想發(fā)火，可是他還是把火氣壓了下去，轉(zhuǎn)身走了?？磥硪C明自己的清白，只有請郭寶來到局里來一趟了。

郭寶來很快來了，大伙來到了局長辦公室，要把這事來個了斷。肖大萬捏著鼻子，一陣冷嘲熱諷：“郭寶來，估計你早被江明水買通了吧？說說看，他給了你什么好處，你這樣替他說話？”

沒想到郭寶來這次來了個聰明的：“你不是不相信嗎？那好，我出一道題，由你和江書記兩個人來做，誰做得出來，說明誰是真心為我們?nèi)泶搴?。誰做不出來，那就趕緊回家抱孩子吧，別在這兒胡說八道，丟人現(xiàn)眼。”

郭寶來一句話把肖大萬氣了個半死，可是不接招就等于認輸了，肖大萬只好讓郭寶來趕緊出題。

只聽郭寶來繼續(xù)說：“江書記今天一早給我出了個主意，用彈弓打天牛。可是我剛才在來的路上就想，這天牛再多，也有被打完的時候，他這辦法也不保險。那現(xiàn)在我的問題來了，請你們二位再給我想個辦法：在天牛被我用彈弓打完的那一天，如何讓我的七彩山雞吃上跟這天牛一樣的天然綠色有機食品？”

郭寶來的問題把肖大萬噎了個半死，沒想到他會出這樣的問題，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肖大萬想反悔，可是局長在場，說出去的話等于潑出去的水，是收不回來了。只是對于這個問題，他肯定回答不上來，只能干瞪眼了。

這時，只聽江明水不慌不忙地開了口：“寶來，你說的這個事，我在回來的路上也一直在想。你看這樣行不行，山雞在果園里吃喝拉撒，地下全是雞糞，這些雞糞一方面給果樹提供了肥料，同時也為地龍的生長提供了肥沃的養(yǎng)分。你可以從地下挖地龍，地龍對山雞來說，可是一道上好的佳肴，不比天牛差，這樣就把你剛才的問題解決了?！?/p>

地龍就是蚯蚓。這個辦法妙，江明水果然是江明水。局長聽了也連連點頭，為他叫好。

現(xiàn)在情況不言自明了，謠言不攻自破。看來，江明水是真心為了三岔村好，為老百姓好，為了郭寶來的七彩山雞好。肖大萬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半個月后，縣財政局新任副局長江明水到三岔村調(diào)研工作。當他來到郭寶來的果園時，看著那些七彩山雞有滋有味地啄食地上的地龍，他高興地說：“寶來，我又給你想了個辦法，雞糞畢竟有限，你用牛糞培養(yǎng)地龍吧，這樣這些山雞就不會出現(xiàn)綠色食品斷檔的問題了?！?/p>

郭寶來聽了，高興地豎起了大拇指?？磥磉@江明水是離村不離心啊，他與三岔村是一輩子的交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