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紅船口“書本子”木版年畫考

【摘要】年畫是中國民間藝術中一個分布地域廣泛、種類繁多的藝術門類。位于山東西南-城的紅船口并非特別知名的民間木版年畫產(chǎn)地，但紅船口木版年畫中出現(xiàn)了一個極具特色的種類——“書（音同福）本子”，使紅船口木版年畫在民間木版年畫的世界中綻放出異樣的光彩。已經(jīng)蛻變?yōu)樗囆g品的民間木版年畫中承載了古老而深沉的文化觀念，它作為一種對自然崇拜的物化形式，蘊含了當時社會的民間文化觀念、道德觀念及民間審美觀念。希望有更多的專家級的研究者關注研究類似紅船口木版年畫這樣的民間年畫藝術，讓擁有濃厚地方文化特色并承載著厚重民間歷史文化的民間木版年畫繼續(xù)流傳，使這一文化生態(tài)得到更好的保護。

【關鍵詞】紅船口木版年畫；多元文化結構；書本子

【中圖分類號】G125 【文獻標識碼】A

山東紅船口木版年畫中最具特色的年畫是“書本子”，這種把年畫裝訂成冊的類型在國內獨樹一幟。作為魯西南地區(qū)特有的婚嫁用品之一的“書本子”，“書本子”采用類似于古典書籍的包裝，用藍色土布作為封皮，封皮上與內芯的年畫大小相同，但底面長度較長，可以包裹內芯，并與正面有布扣相系?！皶咀印泵績皂摂?shù)不等，少則10頁，多則40頁左右。目前市面上流傳的“書本子”大多是紅船口“復興永”制作的，許多頁面上印有“紅船口”或者“復興永”字樣?！皶咀印崩锏哪戤嫶蠖鄶?shù)表現(xiàn)戲曲題材，還有一些神話故事和吉祥圖案，這些吉祥圖案主要是提供給婦女們繡花納鞋底的樣本，一般為花鳥花瓶圖案?！皶咀印痹诤笃谟殖霈F(xiàn)帶有女兵操練等具有特定時代氣息的年畫形式。書本子因為是嫁妝用品，一般備受婦女呵護，將之視作珍藏和紀念陪伴終生。“書本子”在民間一般有兩種作用：第一，“書本子”被當?shù)貗D女作為收藏物件，用于存放收藏到的鞋樣、花樣剪紙，甚至于糧票等；第二，“書本子”上印制的民間神話傳說、戲曲故事和吉祥圖案是婦女為數(shù)不多得到的故事典籍和文化教科書。

紅船口“復興永”字號民間木版年畫的創(chuàng)始人為曹河宴（1884-1967），據(jù)紅船口木版年畫傳承人曹洪諾（1944-）回憶，其祖父曹河宴是從范縣學藝后回到紅船口開設的年畫作坊，其真?zhèn)坞y以考證，但是從年畫風格和題材類別等方面分析，紅船口“復興永”木版年畫和東昌府木版年畫應有很大的淵源關系。

一、紅船口“書本子”木版年畫的現(xiàn)狀

紅船口木版年畫傳承人曹洪諾先生已經(jīng)七十四歲高齡，其子孫都沒有繼續(xù)掌握這門手藝，曹洪諾先生自“文革”后就再也沒有印制過年畫，家中現(xiàn)存老版寥寥無幾。和東昌府年畫刻印分離的方式不同，紅船口木版年畫屬于典型的家庭作坊式的刻印一體化的制作方式，這種方式也影響了紅船口木版年畫的規(guī)?；l(fā)展，隨著民國之后運河淤堵、戰(zhàn)亂頻繁等多方面原因，紅船口木版年畫逐步走向衰落消亡。

盡管曹洪諾先生身體依然康健，但由于不為人知的原因，他數(shù)次婉拒了社會和政府幫助其申請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的要求，無心把祖輩的年畫手藝繼續(xù)傳承下去，而和老伴一起靠父親傳下來的紙扎手藝養(yǎng)家糊口。這也成為了紅船口木版年畫一個最大的遺憾。

二、“書本子”木版年畫的田野調查

紅船口木版年畫從功能上劃分，可以分為神馬像、扇面年畫、“書本子”和燈方年畫四類。神馬像、扇面年畫和燈方年畫在別的木版年畫產(chǎn)地經(jīng)?？梢砸姷剑皶咀印蹦景婺戤嬍羌t船口年畫獨有的形式。

（一）“書本子”木版年畫的題材

1.戲出年畫

因為“書本子”便于保存的原因，紅船口木版年畫中大量的戲曲年畫得以保存下來。戲曲自宋、元以來，一直是民間最重要的娛樂形式，紅船口木版年畫所在的菏澤地區(qū)也是悠久的戲曲之鄉(xiāng)，紅船口年畫中留下如此繁多的戲曲年畫也就不難理解了。 在紅船口木版年畫中，比較具有代表性的戲曲年畫有《五雷陣》《秦瓊觀陣》《打金枝》等。

戲曲年畫雖然也有平常年畫除舊布新、驅邪納吉、宣揚道德教化、推廣文化知識的功能，但更多的還是純粹的娛樂性的創(chuàng)作。紅船口的戲曲年畫并非簡單的照搬劇照，而是創(chuàng)作者加入了特有的文人畫的氣息，展開豐富的想象力，用別具一格的表現(xiàn)手段豐富了戲曲本身的魅力。與其說紅船口的戲曲年畫記錄了當時山東梆子、大平調、兩夾弦這些戲曲的精髓，不如說其是以木版印的手段降低了文人戲曲畫的制作成本，使這一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以更廣泛的傳播渠道流傳開來。

2.歷史故事和神話傳說

紅船口木版年畫中有許多是表現(xiàn)歷史故事和神話傳說的內容，例如《李逵大鬧忠義堂》《斷橋》《姜太公釣魚》等，主要表現(xiàn)的是水滸故事、白蛇傳、三國故事、西游記、二十四孝等諸多題材。這類年畫里的人物仍然多以戲曲人物的形象出現(xiàn)，但在表現(xiàn)上更加具有創(chuàng)造力，通過布景和空間中簡單符號化的線條營造出遠山、草地等更加精彩的視覺空間。

這類故事傳說類的年畫也成為了當時教育子女的教科書。通過這些年畫，家中長輩可以以圖像的形式更直觀地教育和講授歷史典故和為人處世的道理，這些年畫也成了孩子最早的啟蒙圖畫教科書。

3.時事新聞

在民國和解放后，紅船口木版年畫中出現(xiàn)了一批帶有時事新聞特征的作品，例如《女兵操練》《紡織圖》等。這類作品數(shù)量不多，但充分表現(xiàn)了當時的社會風貌特征，具有很高的社會文化研究價值。

（二）紅船口木版年畫的制作工藝

1.刻版

木版年畫主要由刻和印兩大工序組成，刻版是最為重要的程序，在刻版中又分為畫樣、上樣和刻制三個部分。

（1）畫樣是木版年畫制作的靈魂部分，如同當今動畫片制作的原畫部分。畫面的布局、人物形象的動作表情以及場景的表現(xiàn)在這一階段里已經(jīng)完全成型，這一工序的好壞直接影響到印刷的效果。據(jù)曹洪諾先生講，曹河宴從來都是自己親手畫樣，從不交予他人。

畫樣的制作主要注意幾個方面：首先，用線的濃淡一致，不追求筆墨的韻味效果；其次，用線的疏密要合適，粗細要相對均勻，過疏或過密都會造成印刷的困難；另外，要注意套版的線面連接，畫樣時就要考慮到套色版的對版問題。

（2）上樣又稱貼畫稿，是指將畫好的墨線稿貼于版面上。紅船口木版年畫的版材多用梨木板，大幅的版畫也多用梨木板拼接而成，兩頭加以鋦子固定。將木版刨光打磨之后，根據(jù)畫稿的尺寸比對好位置，做好記號，在版面上均勻地涂抹面粉熬制的漿糊，然后將畫稿按記號貼于板上，用鬃刷自中央向四周鋪刷，這一工序講究位置安排的準確性和鋪刷的均勻。待干燥后用棉紗蘸油輕擦，使墨線在版面上浮現(xiàn)出來，就可以開始雕刻。

（3）刻版講究刀法的運用。紅船口木版年畫以平刀和扁鑿刻制為主，因為曹洪諾先生久不制版，所以現(xiàn)在只能從殘留的老版、工具和曹洪諾的口述中探尋紅船口木版年畫刻版刀法的端倪。

2.刻線

刻線就是根據(jù)畫稿刻主要的線的輪廓，用刀在線的兩邊下刀，在保留線的情況下刻除線周圍的部分。這里最需要注意的是線的兩邊刀的傾斜角度：直著下刀刻出來的線久印不變形，缺點是時間久容易斷裂；斜著下刀刻出來的線比較堅固，缺點是印久之后線條磨損變粗。這里的刻制要點就是長線下斜刀，坡度大，更加堅固；短線用直刀，更加清晰。

3.敲底

刻完線后去除不需要的空白部分稱為敲底。做法是，先用彎鑿（即圓口刀、U型刀）剔除，再用扁鑿刻平。注意的要點是，首先不要損傷刻好的線條，其次敲底和線的交接部分最好是弧形，這樣不容易在印刷的時候產(chǎn)生氣泡。

4.修整

刻好的版子在經(jīng)過試印后視需要進行適當修整，包括線條的粗細，敲底的深淺等。經(jīng)過修整之后刻版工作基本完成。

5.印刷

（1）案子、刷帚與捍條

民間木版年畫批量印刷必須需要畫案，這里的案子就是一個專門的工作臺。案子一般左邊木材平板放置刻好的年畫版，右邊框架中空，在右邊放置夾合紙張的活動木條，將成沓的紙張碼平整后夾在木條上，便于翻動印刷。

刷帚用來蘸色上版，紅船口木版年畫中的刷帚一般由棕毛捆扎做成，也有用最細小的掃帚苗扎成的刷帚，也算是由于北方不產(chǎn)棕而就地取材的一種變通。

捍條是在紙張覆蓋在版上之后手工壓印的主要工具，是在一個長條木板上安裝一個把手，長條木板下方覆蓋一塊棕皮扎緊，軟硬適中又耐磨損。

（2）印制

第一步，先用刷帚在色盤中飽蘸顏料，然后快速均勻地刷滿版面，既要保證各個角落都要刷到，又不要留過多的顏料溢出版面，保證版面的清潔。

第二步，用手翻紙，使紙張平整地覆蓋于版面上，用捍條均勻靈活地擦過版面，再將紙翻起，重復第一步的操作，再印制下一張。

（3）套色印刷

套色印刷是木版年畫中最有難度的步驟，對版不準的畫會使色彩與線條不協(xié)調，形成錯版。紅船口木版年畫中全部都是手工對版，由于節(jié)省木版材料的原因，有的色版會刻于線版的背面，套色時將線版取下，將色版版面朝上放置到案子上固定，用手去撫摸紙張與版面，以確定版面的位置。

紅船口木版年畫中有一個非常有特色的小工具用于線版和套色版之間的固定，是由蜂蠟和燒過的糠灰揉制而成的小蠟球，有黏性而且不干燥，既能牢固地固定版又可以取下用于下次固定，類似于現(xiàn)今的藍丁膠的效果。

當所有的線版和色版全部套色完成后，木版年畫的印制工作完成，晾干后通過小行商販賣到周邊各地。

三、紅船口木版年畫的藝術表現(xiàn)

紅船口木版年畫在構圖布景上有著獨特鮮明的地方特色。與周圍的楊家埠年畫、朱仙鎮(zhèn)年畫相比較，看上去更加典雅秀麗，小巧精致，有著文人畫的清新氣質，在不拘邊框的構圖形式中增加了秀麗山水、花鳥草木，使年畫的氣質發(fā)生了巨大的轉變，變得更加清雅絕塵，少了幾分煙火氣，多了幾許文人氣質。

紅船口木版年畫中最多的是戲曲人物為主表現(xiàn)的故事。戲曲人物的形象特征經(jīng)過了民間藝人的處理，夸張而不變形。牛郎和織女的形象動作自然又稍微夸張，既突出了人物的形象特征又給人視覺上的舒適感，反映了民間藝人對寫實和寫意之間的準確把握?？椗捏w態(tài)優(yōu)美，顧盼回首的姿態(tài)表現(xiàn)出對牛郎的留戀，牛郎的身體前傾，雙臂上揚，通過肢體的語言表達出豐富的人物心理活動。衣服紋理和身體結構聯(lián)系緊密，牛的表現(xiàn)突破了傳統(tǒng)戲曲的束縛，以真實化的牛的形象替代了戲曲中的道具，展現(xiàn)了民間藝人豐富的想象力和準確的造型能力。在紅船口木版年畫中，每個戲曲人物都具有不同的動作特征，或站或坐，或跪或臥，不同的戲曲人物的忠奸喜怒，通過具體的動作特征在小小的畫面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人物的服飾和武器道具各具形象，雖不像戲班演出的那樣規(guī)范，但在方寸之中表現(xiàn)出荒野征戰(zhàn)的宏大氣勢，表現(xiàn)出民間藝人在制作時不拘一格的豐富想象力。看似簡單的服飾器具，卻異常講究黑白灰點線面的構成運用，無意中契合了構成學的基本元素。

紅船口木版年畫中最具有藝術價值的是線條的運用。紅船口木版年畫的線條體現(xiàn)出剛柔并濟的美學特征，在流暢中追求挺拔，用線精練，拆除黑白只看線條能體會到中國線描的韻味。織女身上飄舞的絲帶，充分展示了民間藝人制作時對線條的精準運用，通過線條的粗細變化表現(xiàn)出絲帶的飄舞轉折，形成了類似于“吳帶當風”的視覺效果。人物的線條表現(xiàn)簡潔但意味深邃，使得人物構成“形神兼?zhèn)洹?。通過精練的線條變化，戲曲人物形象在舉手投足之間表達了豐富的性格特征，用最經(jīng)典的畫面語言表達了豐厚的“唱、念、做、打”戲曲特征。

紅船口木版年畫中最具有人文氣息的是畫面布局中小景的運用。在《鵲橋相會》中，重復的線代表了天河，平行中又富有變化，波浪形的線表現(xiàn)了水的動感；橫線和小草區(qū)分了地面和天空；喜鵲中間的藍色橫線表現(xiàn)了悠遠的天空，把視域空間無限地延伸開去。這些小景和空間的表現(xiàn)突破了舞臺的限制，把戲劇與背景，舞臺人物與現(xiàn)實景物結合起來，運用了中國傳統(tǒng)繪畫技法，精練概括地創(chuàng)造出與戲曲故事相符的藝術化氛圍。一條簡練的弧線，可以變幻成遠山、云霞，兩條直線或又成為花園圍欄，簡單的小草、頑石在畫面中不拘一格地體現(xiàn)出文人畫的深邃意境。

從藝術社會學中可以分析出紅船口木版年畫中這種文人畫的氣質表現(xiàn)，體現(xiàn)出當時社會對文人畫的認知已經(jīng)由文人士族普及到普通的尋常百姓，民眾既有對戲曲傳統(tǒng)文化的熱愛，也具有對高雅藝術的追求。

紅船口年畫現(xiàn)存最多的“書本子”的結集裝訂的形式，是紅船口年畫重要的藝術特色，其接近書籍的裝訂形式，在年畫舞臺上獨樹一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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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侯衛(wèi)國（1979-），男，漢族，山東菏澤，菏澤學院，講師，研究生，研究方向：版畫藝術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