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良
時下,不論阿貓阿狗還是歪毛淘氣兒,只要跟網(wǎng)絡(luò)一搭,立馬丑變“最”美,臭變“最”香,黑變“最”白,真是一“最”解千愁!只是,這種“最”人的把戲,古人并不遜于今人。
最,是一個副詞,表示同類的人或事物,在某種程度上達到了極點。文章大家梁啟超,行文尤善“最”道。光緒二十二年(公元1896年)二月十六日,太監(jiān)寇連材,因違背“宦官不得干政”祖制上書言事,被慈禧詔令斬立決。對此,梁啟超作傳記《烈宦寇連材》,感嘆“京師之大,衿纓之眾,儒林文苑之才斗量車載,及其愛國明大義,乃獨讓一不識字之黃門”?
顯然,梁啟超將“寇連材事件”,定格在“死諫”者身份上。不具備“死諫”資格,卻完成了“死諫”壯舉。相比之下,朝堂上那些跪姿優(yōu)美、滿腹詩書的衣紫腰黃之輩,天底下那些整天子日詩云,言必稱“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士子清流,竟不及“斗大的字識不了半升”的太監(jiān)!明知僭越,以“死諫”上書,演繹自“最賤”到“最美”過程。江湖與廟堂陡然明白,寇連材可為“忠君愛國”之“最”佳典型。
一個“最”字,凸顯了寇連材的哀榮。跟寇連材相對應(yīng),東漢官居“三公”之首,因?qū)掖沃G阻漢安帝大修宮苑,被逼飲毒酒而死的楊震,可沒寇連材那么幸運。應(yīng)屬“死諫”身份“最貴”,死得最窩囊的一位。據(jù)《后漢書》載,延光二年(123年),漢安帝下詔,派遣使者為其乳母大建宅第。中常侍樊豐與侍中周廣等人趁機互相勾結(jié),干預(yù)朝政。楊震“死諫”安帝,對他為乳母大興土木提出嚴厲批評。
然而,楊震的“死諫”,除了令樊豐等人對他懷恨在心,就是讓安帝決心下詔將楊震遣返本郡。楊震行至半路,為自己“死諫”而無任何結(jié)果仰天長嘆,說“死,是士大夫本份。我居三公之位,痛恨奸臣的狡猾,卻不能將他們誅殺;憎恨宦官的擅權(quán),又無力將他們抑制。我還有何面目再見日月!”
其實,憑楊震的悟性,本可既保名節(jié),又不同流合污。怎奈“寧鳴而死,不默而生”的楊震,寧可飲鴆而死,絕不助紂為虐。一如當年,楊震途徑昌邑,縣令王密為報答舉薦之恩,“至夜懷金十斤以遺震。震日:‘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密日:‘暮夜無知者。震日:‘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謂無知者!密愧而出”??上?,漢安帝不是王密,漫說“四知”,天下皆知又如何?
“天下皆知,依然故我”的事兒,莫過于嘉靖初年“大禮儀”之爭。幾百朝臣聯(lián)名“死諫”,圍繞“繼統(tǒng)”與“繼嗣”之爭,一起被退掉褲子打屁股,場面之壯觀,堪稱“最酷”。魏征說,“諫”非“諸臣之敢諫,實由于帝之能受諫也”。李卓吾更直接,說“早知其不可諫,即引身而退者,上也;不可諫而必諫,諫而不聽乃去者,次也;若夫不聽復(fù)諫,諫而以死,癡也”。
“癡”乃“最”也。王國維說,“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企盼一“最”解千愁的阿貓阿狗,面對嬗變中的網(wǎng)絡(luò),要么起哄架秧子,要么墻倒眾人推,獨不思考和觀察。殊料,“過盡千帆皆不是”,虛擬之“最”,難掩現(xiàn)實之窘;所謂一“最”解千愁,不過“無物結(jié)同心,煙花不堪剪”而已!
蘇童薦自《諷刺與幽默》2019年6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