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碑刻媒介看中國古代傳播觀念

汪鵬

摘要：中國的文化傳統(tǒng)中看重德、功、言的傳承。在傳統(tǒng)的傳播觀念中，人們希望精神和思想能夠跨越時空，傳播久遠，從而實現(xiàn)德、功、言的代代傳承?；诖?，古人根據(jù)媒介傳播的特性，發(fā)明了碑刻媒介。人們對碑刻的熱衷，反映出中華民族傳播觀念中強烈的尊祖、祭祀和生命意識。

關鍵詞：碑刻;古代;傳播觀念

中國人看重德、功、言，追求人生不朽。德、功、言隨著歷史的演進和生命的消亡也必將不復存在，怎么使德、功、言傳至千秋，成就不朽？前人的思想和發(fā)明創(chuàng)造又怎樣才能傳播久遠，不至于湮滅在歷史之中呢？古人認為，在石頭上鐫刻符號是一個比較好的選擇。石頭材質堅硬，能夠經(jīng)受得住風吹日曬，信息的傳播耐久度和保真度都比較高?！秴问洗呵铩酚涊d大禹“功績銘乎金石，著於盤盂”。高誘注云：“金，鐘鼎也;石，豐碑也?！薄吨芏Y·思勛職》亦云：“勒鼎銘勛”，是說有功勛者，都要鑄器以銘記之，令后世子孫不忘其功德。所以，在中國古代，通過在石頭上刻制碑文進行傳播，是很受人重視的，對民族精神和文化的傳播，功效是很突出的。

一、中國人對金石旳倚重

我國的刻石文字起源于何時？根據(jù)出土文物和傳世文獻記載看，刻石文字大約興起在青銅銘文衰落之際，現(xiàn)能見到的秦金石文字最早的當是唐朝貞觀時期發(fā)現(xiàn)的《石鼓文》，今藏北京故宮博物館。據(jù)馬衡先生考證，所謂石鼓其實是秦國早期的石刻，年代在獻公之前，襄公之后，約在公元前777—前384之間，也就是在東周時代。這是目前已知的年代最早的時刻之一。

石刻文字與秦國歷史發(fā)展有著密切聯(lián)系，印記著帝王至高無上的權威和對天下人思想的鉗制。春秋至戰(zhàn)國時期，各諸侯國所生產(chǎn)的大量青銅，絕大部分則是用來為王侯卿大夫貴族鑄造器具，而秦自用商鞅變法后，重農重兵，青銅限用于制造農具、兵器、兵符、量器等方面，作為傳播媒介的作用和場合就減少了。那么如何把思想傳之久遠呢？就需要新的耐久性媒介。這個時候，在石頭上刻制信息就成為了一個重要的方式。因為，石頭和青銅器在耐久性上具有相似的功能，同時，石頭取材容易，成本較低，也比青銅器更容易刻寫。因此，秦始皇在巡游天下的時候，就采取了刻石的方式傳播其功績。通過刻制巨石，即是彰顯其國力和功德，也是向天下人昭示著秦王朝的永久和堅固，從而進一步穩(wěn)固秦王朝的政治統(tǒng)治，如著名的《泰山刻石》《瑯琊臺刻石》等。

秦滅六國一統(tǒng)天下之后，希望所創(chuàng)功業(yè)能千秋萬代，萬世無疆，然而天不遂人愿，不可一世的大秦帝國最終大廈傾倒。自春秋歷經(jīng)戰(zhàn)國、秦滅六國、楚漢相爭至劉邦得天下，數(shù)百年的戰(zhàn)亂，經(jīng)濟凋敝，民不聊生。西漢統(tǒng)治者為了恢復經(jīng)濟，發(fā)展生產(chǎn)，采用黃老之術和儒家學說治世，與民休息，推行孝道，治理天下以簡易。所以，西漢立國之后，并沒有采用秦朝刻石紀功頌德的作法，其原因除了上述經(jīng)濟凋敝外，東西部文化的差異也是其重要原因。漢朝統(tǒng)治者多來自東南楚地，平原廣袤，山水之鄉(xiāng)，所欣賞的是小橋流水、風花雪月，沒有倚重高山巨石的思想情感。所以，西漢流傳下來的具有紀念性質的碑刻較少，如《群臣上壽刻石》《萊子侯刻石》等。這些刻石類別很雜，形制也不固定，字數(shù)較少，石質粗礪，缺少傳世名碑。這一方面與當時書寫媒介更喜歡用竹簡和縑帛有關，另一方面也與西漢的傳播觀念有關。至東漢時期，人們的傳播觀念再次發(fā)生了改變，刻碑立石之風氣再次興起，各種碑刻門類幾乎齊全。立碑的人，上自帝王貴族學人，下至平民及信奉宗教的善男信女。漢代眾多的碑刻承載著歷史文化，延續(xù)千年而不衰，不斷豐富著漢民族文化，使之越來越凝固，越來越強大。

我國在雕版印刷術未發(fā)明以前，金石是承載文字、垂之永久的最主要的書寫媒介。何謂金石？“金”指青銅器及其銘文，“石”則主要指碑刻。青銅器皿作為文字傳播的媒介興盛于商周時期，而石碑的大量開鑿則是在東漢時期。東漢后期，社會上興起刻碑之風，人們熱衷于刻石立碑?？淌奈淖謨热葚S富多彩，包括王朝建國、典章制度、風將定界、社會治亂、神鬼祭祀、歌功頌德、經(jīng)史詩文、書札醫(yī)方等，一切社會活動，無所不有。人們對碑刻的熱衷，反映出中華民族強烈的尊祖、祭祀和生命意識?！赌印芬粫性啻翁峒耙越鹗瘋髦梁笫雷訉O，墨子如此重視金石的傳播功能，顯然是把金石作為思想文化傳播的最堅固，最具有永久性的傳播媒介看待的。

二、豐碑成為對死者追憶的標志

碑刻是中國特有的文化符號，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人們?yōu)槭裁从心敲礋嶂杂诹⒈?？東漢經(jīng)學家，訓詁學家劉熙在《釋名》中解釋說：“臣子追述君父之功美，以書其上，后人因焉。故建于道陌之頭顯見之處，名其文就謂之碑也。”唐初徐堅在《初學記》中說：“碑，所以悲往事也?！笨梢?，在漢唐時期，樹碑的意義主要是思念已逝親人，追憶祖先功德。碑是傳承精神，追憶先人的標志。中國的古碑中最多、最常用的還是墓碑及宗廟和祠堂碑。古代墓碑多為青石，石質堅硬，在其上刻字很費力。那么古人為什么要費力氣刻碑呢？這與中國人傳播觀念有重要關系?！墩撜Z》云：“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鄙鹘K就是為父祖輩辦理喪事;追遠就是舉行尋根祭祖活動。人死之后，如若有魂靈，那么魂靈歸于何處？必追尋祖宗，與祖宗神靈同在。在中國“孝”的含義主要表現(xiàn)在三方面：一是為父母養(yǎng)老送終。父母是子女最直接的養(yǎng)育者，對子女的摯愛無與倫比，在父母年老體弱之時，為父母養(yǎng)老送終，是子女對父母養(yǎng)育之恩的回報，也是為人子應盡之義務。孝始自父母，這是做人的根本。二是父母死后必要起墳葬埋尸體。葬埋是為了掩蓋尸體，不為禽獸、蟲蟻嘬食。所以父母去世必要葬埋之，修墳以作標志。所以，修墳埋葬也是回報父母養(yǎng)育之恩，以盡人子之孝的又一重要責任;三是樹碑祭祀。為父母樹碑、祭祀，彰顯的是死者后繼有人，香火不斷。有先人墓穴作為標志，以便祭祀、懷念與瞻仰。然而墳墓日久必會荒廢塌陷，尤其三代之后，知者日漸稀少，先人的事跡也會隨之湮滅。祖先中那些功德卓著之人，數(shù)百年之后，如何令后世子孫知其功業(yè)呢？只有將先人功德刻于巨石，方可流傳千古。于是刻碑之風漸起，至東漢風靡。加上漢代推行孝行，上自天子，下至平民，只要經(jīng)濟能夠支撐的，無不熱衷為父母刻碑以作紀念。這既是對逝者的追憶，也是人子孝行的繼續(xù)，更是孝敬文化的傳承。這些又反過來推動中國人對碑刻的長期熱衷和推崇，以致樹碑之風之歷代不衰。碑刻已經(jīng)成為獨具中國特色的文化景觀，有力的彰顯著中華民族的道德風范和民族風習。

三、豐碑是生命永恒的追求

豐碑是生命永恒的追求，人們希望借助碑刻以實現(xiàn)精神不朽。古代由于生存條件惡劣，生病又不能得到及時治療，商周時期人均壽命不過40歲左右，人們常常由自然景物的榮枯感慨人生的短暫，人生苦短，猶如朝露和冬雪。人們由自然界中的景物感悟到生命的短暫易逝，人只不過是在天地中瞬間的存在，如同地上的霜雪，不過是短暫的停留。人們深刻地認識到：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怎樣才能保持思想的長久？怎樣才能使靈魂得到安頓？怎樣才能做到死而不朽？這是春秋至魏晉時期的詩人們思考最多的問題。他們輾轉反側、夜不能眠，無比焦灼，終日沉思著、低吟著，但最終只能作出相同的答案。生命終歸是有盡頭的，長生不老只是一種愿望，人所能做的大概只能是延年益壽或身死而名不滅，也即盡量賦予個體所占有的短促的生命以密集的意義，建功立業(yè)，使生命在這稍縱即逝的現(xiàn)實中贏得永恒和不朽，人所能做的只有如此了。于是，從秦始皇東巡泰山，刻石以作紀念開始，士大夫多有仿效，至東漢樹碑之風張靡，人死之后，不僅在墓前樹立石碑，而且刻上長篇文字，用于紀功頌德。為了記住，也為了緬懷，人們把死者的名字和事跡刻在石頭上，立在墳墓前，希望英名不滅。青青巨石，巍巍豐碑，傳承著精神，彰顯著人生的不朽。在中國古代，利用碑刻媒介傳播，是中國古代人們普遍認可的傳播方式。碑刻在思想的傳播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成了生命延續(xù)的標志，千年不衰地承載著無數(shù)人的希望、夢想和重托，一代復一代，鑿刻復鑿刻，經(jīng)過數(shù)千年的積淀，碑刻至今已成為中華文化中一道靚麗的風景。

四、結語

中國是使用、利用碑刻時間最長、范圍最廣、程度最深的國家，擁有世界歷史上最多的碑刻。在文化記憶和傳播方面，碑刻與早期其他媒介如獸骨、青銅、簡牘、縑帛等相比，有其獨特的優(yōu)勢。與簡牘、縑帛相比，碑刻易于取材，質地堅固耐久，傳之久遠;與青銅等金屬相比，石頭的造價低，鐫刻方便。正是由于這些優(yōu)長，中國形成了碑石傳播的獨特心理，認為凡是重要的，不應該遺忘的事情，就應刻碑立石，以求傳之久遠。碑刻作為文化傳播的媒介，是具有中國特色的特殊器物，是華夏民族文化和文明傳承的主要載體，它在中國幾千年的文明歷史長河中，對歷史事件、人物、政治、經(jīng)濟、文化的記載，客觀反映了當時的文明狀況，承載著特定時代的精神，折射著民族的文化傳統(tǒ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