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團圓

朱巧云

這一刻，鳳想起誰說過的一句話：一個家的幸?？偸墙⒃谝粋€人默默無聞的付出，甘當配角的基礎(chǔ)上。鳳覺得為愛情而結(jié)合是所有婚姻中最不牢靠的一種，愛情會消失，消失后，誰的婚姻不是在湊和呢？

——題記

國慶節(jié)剛到，他們家就先把萬年青捧了回來。那盆萬年青看上去綠油油的，可底部已有幾片老葉尾梢漸黃。輝擔(dān)心它受不住寒雨夜風(fēng)。鳳母親卻說，它們不嬌，老家的雞常年在其叢中打滾，即使風(fēng)雪中被滾得一地雞毛歪頭耷腦，來年屋檐水滴滴，一樣活色生香昂首挺胸。

鳳母親是小學(xué)老師，說話總比鳳生動。

萬年青是鳳母親從農(nóng)村老家屋后挖來的。去年鳳家舊房裝修，搬家時母親按新房風(fēng)俗置了鞭炮、豬頭等一應(yīng)物什，另外就是用紅布包扎了一株萬年青。母親用的是銀紅綢布條，鳳當時心里便有點怨。青城舊風(fēng)俗，嫁人做小才用偏紅，否則喜事都用大紅，只有大紅才代表正室，紅紅火火。母親說，舊黃歷，早翻篇了。鳳不想讓人看到，便私下偷偷把銀紅布條塞進垃圾袋，可母親還是看到了，當然也不便為這點小事攔著，便只惋惜地嘟囔一句：“好好的，還可以扎扎米口袋，怎么就扔了？”鳳也不解釋。她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怎么就這么敏感，以前和那個家伙在一起時，她是不在乎這些的?，F(xiàn)在她常常會把自己的命運寄托在一些小物件上。比如現(xiàn)在她經(jīng)常對這萬年青有些期待。到底期待什么？其實她也說不清，當她和輝和睦恩愛時，她就想它長好些；當她看輝不順眼時，她就想它應(yīng)該和輝一樣，滾一邊去。當然，很多時候她對一切人和物都是沒期待的，她認為生命里遇到的一切都是該遇到的，所謂定數(shù)。這個時候她心里是禪定的?？勺詮乃炎约旱纳钆c萬年青糾纏在一起時，她心里的淡定就少了些，她很想知道萬年青的定數(shù)。

母親挖的萬年青太高，加上換了風(fēng)雨移了屋檐，栽在嬌小的青花瓷盆里，總是直不起身，微風(fēng)過時，點頭哈腰，幾天下來便癱倒枯死了。

輝很難過，鳳卻沒有，她覺得也許是萬年青用生命在提醒自己該好好審視自己的生活了。

輝說留著一盤枯花不吉利，還是把它扔了，換別的吧。鳳無所謂，母親卻不讓，說，枯木逢春，再等等?？傻攘艘粋€月，沒反應(yīng)，兩個月，沒動靜，就在大家都不抱希望的三九天里，它突然吐了口氣冒了個芽。鳳母親怕自己老眼昏花，又讓鳳和輝仔細看了，都說：“錯不了?！蹦且惶烊议_心，悶在心里一直沒敢說的話，都吐了出來。輝喝了二兩老白干后，興奮地說：“這下可好，本來我以為我和鳳又要遭什么劫數(shù)呢！”鳳母親也咽了一口紅酒不等緩過氣來就說：“我也這么想呢，沒想到這是老天爺故意的欲揚先抑?！兵P沒想到，大家原來都把萬年青與生活聯(lián)系在一起。后來看到萬年青仿佛初生的嬰兒。鳳母親就說：“這是萬年青的第二春，預(yù)示著你們第二春也會越來越好。”鳳卻不咸不淡地說：“也未必?！蹦赣H的話讓她的心情仿佛光滑的皮膚上突然長了倒刺。

鳳和輝都不喜歡第二春這個詞，第二總讓人想起第一，當初決定在一起時，他們是把彼此想成初戀初婚的。為了不跟過去沾邊，他們甚至在房子上動起了腦筋。不買新房子，倒也不是買不起，只是為孩子們將來考慮。他們最后決定扒掉過去房子上的所有痕跡，重新裝修。本以為一切可以重新來過?？珊髞眸P才發(fā)現(xiàn)，一切都如梅所說，過去的其實并不會過去。就像他們家，不管怎么涂抹，梅初進時，想到的第一句還是：舊瓶裝新酒。當然，如果住的是新房子，相信梅的感覺還是一樣，只是修飾語換成：新瓶裝舊酒?？傊?，無論是舊瓶里的新酒還是新瓶里的舊酒，都難回原裝的味道。

梅是國慶節(jié)來的，這是她第一次到鳳的新家。見到鳳家里的裝修，梅先是眼睛一亮，然后心里一疼，最后忍不住說了這句。

梅和鳳是初中同學(xué)，雖然梅在春城，鳳在青城，可兩家卻只隔一條河。所以學(xué)生時代，梅常在河的這頭給鳳扔果子，鳳也常在河的那頭給梅扔山芋、蘿卜。后來，成家了，鳳去了梅的春城，梅卻遠嫁了，兩人便少了往來。雖然少了，卻也沒有間斷，每當梅回老家來，常常不先回自家，先去鳳的被窩里鉆一晚。鳳離婚后回青城娘家住的那些年，梅回來還是照舊找鳳，倒是這幾年，鳳再婚后，梅回來沒再找過鳳，雖然鳳一再約，梅卻總是忙。直到這個國慶，鳳加班，接到梅的電話。梅說，老家鐵將軍把門，求收留。鳳值的是夜班，梅陪她在單位宿舍窩了一宿。第二天，正好中秋，鳳苦留梅再住一天，梅覺得不妥，但也沒推辭。

鳳的家里，除臥室一張外國美女意氣風(fēng)發(fā)的水墨畫像，的確看不出一點新的感覺，是內(nèi)行人喜歡的低調(diào)古典的奢華。輝喜歡文玩，什么都喜歡弄成核桃菩提子之類舊舊的感覺，所以家里的全部家具門框都是用實木上清漆做成古銅錢的顏色。當然梅這么想時，并非因為外行，更多的是帶著忌妒和不甘承認的一點倔強。

梅大概想說的是人，輝和鳳是再婚夫妻。在梅心里，無論是物還是人，加了再的，都是二手的，舊的。人們對待舊的總不是那么積極，所以舊的都應(yīng)該含著點，不該張揚。就比如鳳，梅認為她和輝就應(yīng)該簡單領(lǐng)個證，然后再埋頭過日子，犯不著又是裝修又是請客的。歷史講究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人生太過高調(diào)也會跌得很慘。梅當然不希望鳳再跌跟頭，作為閨蜜，她祝福鳳在多年寡居之后覓得如意郎君，何況輝還是她的遠房表哥?？蓜e人的如意又常常刺得自己心疼。所以她的祝福有時又帶著虛假的復(fù)雜的甜蜜。不過，她說出口的話，永遠恰到好處。

鳳和梅到家時，輝正抓著一醬紅、一深藍兩個雨披準備出去。

鳳說：“怎么，我們回來，你就出去？”鳳邊說邊收了雨傘，然后幫梅拍拍肩上的水。

梅用略帶撒嬌的語氣說：“姐夫，今天姐姐收留我，你不會不歡迎吧？要不人家這才來你就走？”梅公開場合從來不叫輝表哥，梅跟鳳說過他們那點八竿子打不著的表親關(guān)系實在是長江里扔了一只雞，舀碗水說是喝雞湯的感覺。

突然見到梅，輝有點懵，不過很快就釋然了，鳳不止一次跟他說過這個閨蜜，他都表示，對這個遠房表妹印象不深。當鳳說要請她到家里玩玩時，他總說人家大概未必有空來咱們這寒門小戶。輝說這話時，其實帶了嘲諷，只是鳳不明事由，沒聽得出來。

輝說：“團團應(yīng)該要到車站了。”輝邊說邊看著鳳，沒有回梅的話。他對這個表妹除了客套的笑并沒有多少熱情。

鳳“哦”了一聲，帶著長長的尾音，然后又短短說了一句：“那你快去吧?！?/p>

鳳在“快“字上加了重音，輝反而不動了。

梅有些難過。鳳，黑黑胖胖的，除了個子比自己高半頭，哪方面都在自己之下。

當然梅的難過是不動聲色的。今天是中秋佳節(jié)，可她注定在哪兒都只能是一人，家里的那位是肯定要去陪那個小的。這些年為了兒子，他們貌合神離，到了節(jié)日，他總是舍不下外頭那個。雖然老天爺知了她的心事，提前下起了雨，免了她獨自賞月的憂傷。不過，月并不能帶走她的煩惱。她有家，所以過去總覺得比寡居多年的鳳優(yōu)越，現(xiàn)在鳳跟表哥成家了，她本該祝福的，心里卻多了幾分無名的惆悵。鳳家裝修好有一段時間了，她始終沒去，雖然鳳多次約，自己也想去，可總調(diào)整不出合適的表情和情緒。這次是真的耐不住，她想見見輝，哪怕只是遠遠地看一眼。所以才計劃好回來的。

可輝就在眼前，卻并不看她。

輝把那件醬紅的雨披放下來撣撣上面的麻灰，然后又小心地沿著舊印子疊起來，說：“唉，雨越下越大呢！”

鳳有些不耐煩，也不看輝，邊給梅找拖鞋邊說：“你去唄！”

這次重音在“去”上，輝于是干脆放下了雨披，兩手不知所措地搓著。

梅有些心疼，又不便多言。心里那個悔，無法言說。如果不是自己當初被豬油蒙了心，現(xiàn)在就沒鳳什么事。

輝只比梅大兩歲，兩人從小一塊上下學(xué)。雙方父母給他們訂了娃娃親，雖是口頭上的玩笑，兩人卻是彼此認定了的?？墒敲烦踔挟厴I(yè)進城打工后，認識了一個老板，一切就變了。梅當時覺得輝雖然高富帥占了頭尾兩個，但家底子太薄。嫁過去，永遠也過不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日子，于是心一橫，眼一閉，就上了那個老板的床。那個老板是死了妻子的，所以梅一開始過得是正牌太太的舒心日子，可好日子不長。當發(fā)現(xiàn)丈夫和另一個女人滾在自己的被窩里時，梅雖然憤怒，然而相信因果的她，最終還是原諒了丈夫。或許一切都是自己任性的果報吧，梅收拾收拾心情重新回來找輝。卻發(fā)現(xiàn)，輝已經(jīng)成家生女，梅的心便如同老家風(fēng)雨飄搖的草屋。后來，當她聽說輝的女人病死了，心下止不住快意奔騰，她以為這次輝一定是她的，她不能放棄唾手可得的幸?！词故亲龊髬專矡o所謂。她于是厚著臉找輝道歉，可輝說他過去不懂事，其實一輩子就愛過孩子她媽。梅的心情再次回到原點。后來，不知道是為了離開傷心地還是為了擺脫她，輝甚至賣了老房子，把家遷到了隔壁的青城。

如果就這樣錯過了不再有交集，梅或許并不怪輝，只嘆這就是命?？涩F(xiàn)在她真的看不出鳳哪里就比自己好。看輝那樣，她真想像小時候一樣，揪揪他耳朵，讓他反醒反醒。然而恨又如何？一塊饅頭搭一塊糕，饅頭再黑再黃，糕再漂亮，碰在一起，糕還是會主動粘上去。

只見輝蹲下身子，幫鳳刷鞋，邊刷邊嘟囔：“唉，這雨怎么就不見小呢！”

鳳不耐煩，一手抽過輝手里的刷子，然后抹了抹刷子上揚起的硬毛，見怎么也抹不順，便隨手扔進鞋柜上的抽屜，然后說：“去吧，沒人攔你?！兵P這次沒加重音，輝有點蠢蠢欲動，但欲進還退。

梅接過被輝刷過的鞋，雖然那刷的兩下心不在焉，可梅還是感覺到一股暖流自腳心滾來。于是她決定幫他一下。其實任何情況下她都想幫的，只是她要考慮如何能幫得不動聲色。

梅說：“外面的雨好像沒停的意思，要不用我的車去接吧?！泵分垒x是會開車的，只是家里沒車，而鳳不會開，鳳說過沒興趣，買了也不學(xué)。梅這么說時，有過開車送輝的念頭，可也只是一閃便滅了。

梅掏出鑰匙給鳳，她想讓鳳陪輝去，可鳳卻沒接。鳳讓梅陪輝去。鳳想看看輝是不是真心如磐石?？伤恢?，很多時候，男人是經(jīng)不住考驗的，當然，她即使知道，也一樣認為她的輝除外。輝也的確如她所想。

梅有一瞬間的興奮，她多想他們能有獨處的時間和空間。有人說不管什么樣的男人，只要把他關(guān)在電梯里，和一個漂亮的女人，都一定會心猿意馬。梅恨從來沒有一個能夠同時容納他們倆的電梯，雖然自己算不上漂亮，可也還是可愛的。然而梅的興奮沒能持續(xù)下去，因為輝給她的是拒絕的眼神。梅只能退而求其次，稍作遲疑后一把拉了鳳，說：“同去?！泵反蛉さ溃骸敖惴蛏岵坏媚阋粋€人在家呢?！?/p>

鳳沒什么興致，覺得這一大幫人要興沖沖接團團，她心里就有疙瘩。犯得著這么興師動眾嘛！其實她也不是跟團團有什么意見，一個后媽跟繼女多數(shù)是隔了一層的，可要說有多大仇，倒真談不上。鳳跟團團就是這樣，見與不見，彼此都無所謂?？渗P認為輝對團團的過分寵愛，搶了自己在輝心中的位置，便無端的給團團加了一份恨。鳳說：“你們?nèi)ゾ托辛?，要不，他一人去也行，咱倆還沒好好聊呢！”然后拉梅坐到沙發(fā)一角。梅把鑰匙順手放到玻璃茶幾上。看輝還站著，梅怏怏的，有點于心不忍的樣子，可是想到他只是想鳳去的意思，便也硬硬心腸，低下頭跟著鳳一起不理。過了一會子，聽沒動靜，鳳才又遞過一個不冷不熱的眼神，說：“快去吧，別遲到了。”

輝盯著鑰匙看了一眼，到底沒拿，走了。梅沒堅持，鳳也懶得理。直到聽到他下樓的“踢踏踢踏”聲，兩個人才又恢復(fù)之前的表情和聲音。

鳳打開電視開始追劇，梅沒想到鳳追的竟然和自己追的是同一個。

梅說：“看得出來，姐夫很怕你。一個家男怕女，才是幸福的樣子。”

鳳說：“雖然談不上不幸，但也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p>

梅說：“一個大男人，都被你弄得跟太監(jiān)一樣臣服，還不知足？”

鳳說：“我情愿他在外面呼風(fēng)喚雨，回來大男子主義一點?！边呎f邊端出輝剛削好的蘋果。梅也不客氣，立即拿著最上面一個大個的，毫不淑女地啃起來，邊啃邊嘆：“鳳，你還是知足吧，姐夫可真懂得體貼呢?！?/p>

鳳撇撇嘴道：“切！我不看也知道你剛才拿的那個不是完整的?！?/p>

梅把蘋果握在手上轉(zhuǎn)了一圈，果然有個地方掏過一個洞，不是蟲蛀就是局部壞了。梅有點迷惑，問鳳：“你有天眼？”

鳳說：“我這也是規(guī)律。每次兩個孩子在家，輝端出水果，總是把最大的或者最有看相的放最上面，讓圓圓先挑，圓圓認為輝疼她比團團還甚，于是總是心安理得的拿最大的。后來我發(fā)現(xiàn)團團并沒有因此有半點生氣。我想，一個半大的孩子，正是爭食搶強的時候，怎么會這么懂禮讓呢，不定有什么機關(guān)貓膩吧。后來我就仔細觀察，發(fā)現(xiàn)，每次輝端出來的水果，沒問題除外，如果有什么問題，那問題水果一定是隱蔽地放在圓圓最容易拿的位置。當然，我沒跟圓圓說過，我還不想破壞輝在她心中的形象，畢竟自己成家一半也是為了圓圓能有個完整的家庭，享受完整的愛。”

梅不太相信，從前的輝，從來都是恨不能摘天上的星星給她的。梅說：“也許湊巧了吧？”

鳳說：“我倒希望是?！?/p>

梅說：“比如，一籃蘋果，碰巧就一個大個的，偏巧有指甲大點兒結(jié)節(jié)，挖出個小洞，放下面，給團團吧，圓圓肯定認為輝偏心，放上面給圓圓吧，偏巧被你看著了。”

鳳強調(diào)說：“其實也不止這一件事。比如剛才你看到的那件醬紅雨披，本是圓圓的，被他給團團用了兩次，就順理成章是團團的了。再說拖地這種小事，他也能分出彼此來，總先拖團團的房間，這個不談，總有先后，可他拖團團房間時，就定會趴著把床下也拖了，到圓圓房間，他就只是畫‘眼睛框?！兵P本來不想說這么多，可一想到輝的小心眼，她就咬牙切齒。

鳳說：“看他那小氣樣，常想和他分，有時甚至殺了他的心都有，想到將和這么一個人過一輩子，總是悲從中來?！?/p>

梅說：“分了也未嘗不可，我也常想分，只是他不肯，說為了孩子。”梅心下想，鳳要是分了，她回家立即分，這一回她有信心把輝奪回來。

梅開玩笑，問鳳：“有沒有入眼的桃花？”

鳳說：“還桃花呢，連個狗尾巴草也沒有?！闭f到這個，鳳就恨，說：“最初我還和兩個異性同學(xué)有聯(lián)系的，后來一拿到手機，輝就懷疑，就生氣，然后就甩臉色不理人。什么事也沒有，他都能生幾天氣。后來，我就當著他的面，把異性同學(xué)的號碼全刪了。”鳳問梅有沒有，總不至于到孩子大了還這么守著。

梅說：“我就天天埋在花叢中草堆里，我們家那個也不管，他沒得嘴巴說人，只是我自己心里沒有再容別的花草的地方了?！?/p>

鳳并不知道梅和輝相愛過，至于娃娃親的玩笑許多父母在孩子小的時候都開過，誰也不會當真，鳳當然也不會。鳳勸梅：“既然他回不了頭，你也別太苦了自己?！?/p>

梅說：“他除了心被小的拴住，對我和孩子出手倒大方。零花錢一萬兩萬的都不要自己主動開口要?！?/p>

鳳說：“你終究好命，我自從跟了輝后，都好長時間沒盡興逛過街買過衣服。節(jié)前，買了條裙子，其實還沒到一千，就被輝數(shù)落了一番。說上班穿不了裙子，放櫥里也浪費?！?/p>

梅想說：“說明輝不夠愛你?？茨腥藧鄄粣垡粋€女人，就看他舍不舍得為她花錢。”再想到自己，終究沒說。不過，梅對鳳所說的并不完全相信，她想，女人是男人的學(xué)校，男人如何，全看學(xué)校的教學(xué)質(zhì)量。輝以前不是這樣的，如果換作自己，輝不會這樣。

兩個人就著茶幾上的楊梅和南瓜子有一搭沒一搭地邊聊邊看著電視。追的劇結(jié)束了，兩個人也沒發(fā)現(xiàn)，其實電視里放的什么，兩個人并沒在意，倒是那些南瓜子，讓梅想起來曾經(jīng)和輝一起掏南瓜瓤揀南瓜子的舊時光。那些滑溜溜的瓜子總是躲在滑膩膩的瓜瓤里，梅總是揀不過輝，常常急一頭汗，然后用沾有瓜瓤汁的手擼汗。當輝看到她不是眉上沾一絲瓜瓤，就是額上沾一絲瓜莖，便笑出聲。輝笑起來特別好看，兩顆小虎牙總讓梅看得發(fā)呆。有一次梅大著膽子，將食指伸進了輝的虎牙下。輝當時有點懵，來不及反應(yīng)，便本能地咬了一下，梅也懵了，竟忘了疼。等兩人反應(yīng)過來時，都羞得一臉紅。這是兩人最親密的一次接觸。所以梅常常在午夜夢回時，拿出來咀嚼。

當然，梅不會告訴鳳這些，只問鳳：“你們倆都喜歡吃南瓜子？”本來，她想問是不是輝喜歡的，想想單獨關(guān)心人家丈夫喜好，怎么想來都不妥，出口時便成了“你們倆”。

鳳說：“其實是我更喜歡?！泵冯S后補了一句：“輝應(yīng)該也會逐漸喜歡的?！?/p>

梅知道輝這人最大的好處就是沒有自己堅持的愛好，常常喜歡著別人的喜歡。本來輝是從不吃南瓜、山芋之類的瓜菜的，就因為梅喜歡，輝就常常讓他媽給他煮，自己吃罷總給梅偷偷用袋子揣藏些。

鳳回道：“的確，他現(xiàn)在也慢慢喜歡了。他說喜歡陪著我一起嗑瓜子浪費時間。你說一個大男人，說這種話，還有沒有點出息？”

梅一下子鼻子有些發(fā)酸，這句話曾經(jīng)輝跟她說過不止一次。以前她喜歡瞎逛，他便陪著她逛，她喜歡弄花，他便跟同學(xué)要了花種幫她栽。他總說，喜歡和她在一起浪費時間。她一直認為他沒出息，整天圍著女人轉(zhuǎn)。尤其是遇上丈夫后，她曾想，男人就應(yīng)該是干點大事的，賈寶玉似的整天圍著女人轉(zhuǎn)，結(jié)果只能當和尚。那時很慶幸，自己沒跟輝。后來丈夫不回家，才知道他并不是干大事，也是整天圍著女人轉(zhuǎn)，只不過不是自己。她突然很想輝，要是跟了他，再沒出息，至少整天是圍著自己轉(zhuǎn)的。

梅好想再聽輝說一句：“好想陪你一起浪費時間?！?/p>

倒是得到的人和她當初一樣不珍惜。鳳邊嗑瓜子邊不屑地說：“其實我不喜歡男人嗑瓜子的樣子，瑣碎、小心眼甚至有些猥瑣?！泵凡恢励P怎么總把這些跟男人聯(lián)系上。梅說：“難道你喜歡他出去吆五喝六？”鳳說：“吆五喝六總比窩在家陪女人好吧？”鳳想起以前的那位，現(xiàn)在記得更多的是他豪爽豁達的性格，她記得他從不小心眼，當然她也沒忘他常常應(yīng)酬到深夜不醉不歸的情景。不過，鳳現(xiàn)在想來卻已經(jīng)不討厭了。

梅想說句俗話：“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笨擅窙]說出口，輝已經(jīng)站在門口。

輝一手抓著雨披，一手捋前劉海上的水珠。那黑黑的劉海中已經(jīng)開始夾雜著花白。倒是那黑黑的眼珠仍和從前一樣，發(fā)著閃爍的光。當然這光束只射向鳳。

輝說：“沒接到團團，倒是接到大爺電話，說剛在車站送人看到團團，順便接回了家。讓我們下鄉(xiāng)吃飯?！闭f完，將雨披下的菜一并放在桌上，然后用眼角余光瞟了一下梅。

鳳以為輝是征求梅的意見，忙拉了梅說：“一起去，一起去，沒什么要猶豫的。正好見見你老舅舅媽他們?！?/p>

看到輝帶回來的菜，鳳又有點恨。她真想像潑婦罵街一樣罵輝：“沒用的東西，就知道在家小心眼，有本事跟老爹老媽爭去？回家吃頓飯，還帶菜？他們退休工資過萬，你怎么沾不到幾根毛？”有梅在，終究沒說出口，可越想越氣，越氣越恨自己怎么遇到這種人。

梅其實并不是真不想去，雖然那什么舅舅舅媽是九曲溪拐了十八彎?？伤肴タ纯带P在輝家的地位，順便給自己打打基礎(chǔ)，雖然這基礎(chǔ)也許日后也用不上。當然她心里越想去，說出口的話越是場面，她說：“我還是不去吧，我一外人去恐怕會破了你們?nèi)业膱F圓氛圍呢?！?/p>

鳳不依，說：“我們還要坐你車呢，外面下雨我可不想成落湯雞?！?/p>

梅又嗔道：“姐夫還沒同意呢?！边@個時候她突然想叫表哥，但終沒說。

鳳笑道：“姐的意見就是姐夫的意見?！?/p>

輝的一切不情愿，都會在鳳的笑里融化。所以鳳笑了后，輝連一點不耐煩也沒有，小媳婦似地拎著菜跟在鳳后面。他仍然是喜歡著對方的喜歡。梅感嘆：為什么有些男人就永遠有初心呢？感嘆歸感嘆，表面上卻是極其周到，梅把車一直開到鳳家門前水泥地坪上。

倒是鳳，想到要和那一大家子尤其是輝的毒舌大嫂一個桌上吃晚飯，她覺得這比中秋夜吃月餅吃到一只蒼蠅更讓人難受。鳳瞧不起大嫂的粗鄙態(tài)，大嫂也瞧不起鳳的酸文樣。但沒有合適的理由不去，鳳只好怏怏地跟在輝后面。

輝一手撐傘，一手開車門，讓鳳先上了車。鳳本來想跟輝一起坐后排的，想著不能留梅一人開車，就又抬腳上了副駕駛座。輝則坐到了鳳的身后，然后跟梅說：“不好意思，麻煩你了?！边@是輝這天跟梅說的最長的一句話。

梅調(diào)侃道：“歡迎麻煩?！比缓笕艘宦窡o話，車很快到了輝的父母家。

輝的大嫂穿著雨披站在門口井邊洗菜，直到梅按喇叭，她才知道這白色小迷你車是來她家的。本來她還想，鳳今天坐輝的摩托車，雖不至于真成落湯雞，但頭發(fā)一定沒往常整潔，小臉一定也沒以往的紅暈，沒準還和自己一樣滴著水呢。輝的大嫂本來還有點幸災(zāi)樂禍這雨下得好，不曾想，鳳衣著光鮮神采奕奕地從小迷你車里出來，然后看輝從另一個門下來，正準備問“啥時買的車”，卻又看到梅從另一個門下來。她對梅不熟悉，腦子瞬間短路，忍不?。骸把蓦p花記呢！”輝大嫂從小愛聽說書，大概雙花記聽多了，頭腦里就只有個雙花記。

輝苦笑，鳳搶先說道：“雙花算啥福氣，指不定什么時候還弄出個三花來?！比缓蟀衙废虼蠹易隽私榻B。

大嫂是自來熟，對陌生人總比家里人熱情。公公、婆婆象征性的點頭微笑后，把菜拿去廚房。公公說：“以后回來不許買菜。”鳳搶白道：“這個是梅買的?！比缓蟾x會意一笑。鳳婆婆便又回頭盯著梅看。梅沒等鳳婆婆開口，便主動報了家門，然后叫了舅舅舅媽。鳳公公感嘆道：“怪得，我說怎么這么像北堂小妹呢！”鳳的婆婆很快也認了出來，說：“小時候我們還替你和輝說過娃娃親呢。不過那時小，估計你們也不定記得了?！泵沸南孪耄骸霸趺磿挥浀?？刻骨銘心呢?！辈贿^梅沒說出口，只是任由鳳的婆婆問長問短。

婆婆那熱情勁兒，鳳覺得像看到新媳婦上門。她可從沒受過公婆如此禮遇。本來，對于再婚媳婦，公婆的熱情是要打了折的。所以，鳳也見怪不怪。

倒是輝，怕鳳難堪，悄悄拉過團團。團團也算懂事，沒要輝關(guān)照，便圍著鳳阿姨長阿姨短的聊起學(xué)校的事。

團團已經(jīng)上大二，不再是幾年前那個小姑娘，對身邊的人和事也都有些自己的看法。團團悄悄地問鳳：“為什么到奶奶家總是悶悶的像換了個人？”鳳說：“也沒有，就是換了環(huán)境，一下子不知道從何說起?！眻F團說：“其實我也不喜歡來奶奶家，空氣里總覺得噴了清香劑，有假假的香味?！?p>

假假的香味！鳳覺得這個比喻實在是太好。每一次她都有同感，只是沒能像團團這么總結(jié)出來。鳳覺得團團不應(yīng)該有這種感覺的，爺爺奶奶對于自己孫女，即使不是自己帶大的，怎么也比一個沒有為自家兒子生過一男半女的二婚媳婦要親的。鳳想，或許是為了安慰自己吧，團團這孩子太過善解人意了。

對于團團，鳳是不排斥的。如果不是輝的過分自私的熱情和小心眼，鳳相信自己甚至?xí)矚g上團團?？擅看慰吹捷x對團團那不著邊際雞毛蒜皮的關(guān)心，如果團團咳上一聲，他會問上一堆廢話：是不是穿少了，是不是受涼——是不是那個大姨媽要來了，不是還有一星期的嘛，多喝點水再加件衣服，諸如此類。鳳聽到就煩，然后就會連著團團一起煩。團團愛扎在男孩子堆里玩游戲，要不是這個，高考不會只考個本二。每次看到團團玩，鳳就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有其父必有其女，小心眼的家庭走不出大氣懂事的孩子。有時鳳也會在圓圓面前抱怨兩句。圓圓跟鳳不同，圓圓開朗沒偏見，跟團團倒是處得像親姐妹。圓圓是直腸子，有時就會直接批鳳：“媽，你不應(yīng)該這樣帶著成見看人的，其實姐姐還好?！庇袝r還會給鳳講道理，說：“成績并不是萬能的，我雖現(xiàn)在成績比姐好，將來生活也未必就強過她?！兵P有時也會因此自責(zé)，不過很快又會被輝的小心眼打破，繼續(xù)陷入抱怨的循環(huán)。

輝其實也不叫小心眼，只是對團團過度保護，因為家庭的破裂，對團團的傷害總或多或少存在，輝總想降到最少，所以常常不經(jīng)意間忽視了鳳的感受。女人的感受常常搶在男人的動作前，所以鳳有時的敏感輝是不知道的。比如，團團叫輝的大嫂“大媽”時，鳳會感覺那親熱勁要勝過自己，盡管她知道團團是帶了點表演性質(zhì)的，可心里仍然會有逆流。當大媽放下菜，雙手在圍裙上擦擦，然后一手拉著團團，一手向鳳招著，轉(zhuǎn)頭跟團團說：“叫你阿姨過來坐坐，那邊有大爺和你爸忙就行了?！兵P又覺得大嫂是故意在“阿姨”上加了著重號的，鳳又多心了，總覺得“大媽”的份量是要比“阿姨”重些的。這些感受雖然只是彈指間，沒有人注意到的，然而鳳的心頭卻已經(jīng)打過幾層浪。

鳳也知道太過敏感是種病，她也不想，可感覺總在不經(jīng)意間跑出來。所以看到婆婆對梅的熱情，她雖表面上不在意，心里卻早已把罪歸在了輝頭上。她覺得他們還是分了好。想到分，她便又想到了前夫。他酒后出軌，多次道歉，可她仍堅持要離，并發(fā)誓一定要嫁個不會出軌的?，F(xiàn)在想來，不出軌的也未必就是好的，窩囊得出不了軌的也說不定。輝是這樣，輝那個整天拴在廚房的大哥，想來也差不多。女人沒有女人樣，多數(shù)因為男人沒有男人樣，大嫂的強悍精明或許也是被大哥逼出來的。想到這，鳳突然覺得大嫂也是可憐之人，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大嫂聊了起來。

她們聊著的當口，輝母親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把梅引到了樓上自己的房間。那房間比城里普通三室一廳的房間要大一倍，里面塞滿了沙發(fā)、彩電、冰箱一應(yīng)物什。不過衣櫥仍用的幾十年前家里的陪嫁，是那種手工做的紅漆雕花描金鏤空雙開門的，上下門左右各鑲一個橢圓鏡。梅小時候的夢想就是出嫁時母親能陪一個這樣的大衣櫥，她和輝一早起來各站在一個橢圓鏡前穿衣服?，F(xiàn)在再看看這土掉渣的櫥子，梅覺得當初的自己實在是幼稚。當然梅只是心里這么想。梅說：“舅媽，我小時候做夢都想有這樣的櫥子呢。”邊說邊幫輝母親收拾攤在桌子上的干南瓜子。

輝母親不無遺憾地說：“輝沒福氣，要是娶的是你，我們就有福氣了。之前的那個，正經(jīng)倒是挺正經(jīng)的，可惜是個病團子?，F(xiàn)在的這個是個搞舞蹈的，我們一想到就懸著心?！?/p>

梅說：“舅媽多慮了，鳳為人挺好的，只是愛跳舞而已?！泵芬膊皇窍霂网P正名，只是實話實說。看來婆婆對再婚媳婦的成見很難一天消除。

輝母親道：“也不是不讓跳，那些大媽跳的廣場舞，我就不反對，可是那跟男人抱在一起跳的交誼舞，我擔(dān)心會不會跳到床上去。”

梅真想笑，可看輝母親一本正經(jīng)地說相，也不好調(diào)侃。便說：“鳳每次跳，都是輝陪著去的，舅媽不必擔(dān)心?！毕氲捷x愛好著鳳的愛好，心下又是恨恨的。

輝母親嘆口氣道：“但愿吧，我擔(dān)心也沒用。輝就這命。那個死鬼走了以后，也沒少說媒的，可他總怕團團受委屈。每次總先把團團放在前面說，哪個女的對一個非親生的孩子能一開始就表現(xiàn)出好感來呢，真不知道鳳當時是怎么想的?！?/p>

至此梅才知道，鳳和輝原來也是通過相親相上的，只不過鳳說過愿意把家里最好的先讓團團挑，一下子就感動了輝。梅本來還以為他們是自由戀上的。想到自己不如一個相親的，梅又是一陣子難過。不過跟輝母親也不便說這些。誰能真的走進誰的心呢？

輝母親問梅：“你和鳳關(guān)系不錯？”

梅說：“中學(xué)同學(xué)，閨密。”

輝母親便低聲道：“那你能不能勸勸鳳，再生一個?！泵敷@訝，他們已經(jīng)有兩個孩子，再多一個，得多大負擔(dān)？見梅不解，輝母親補充說：“懷孕生了孩子，身體走了形就不用跳舞了?！?/p>

看梅還是不解，輝母親干脆兜了底，說：“這事只有我和你舅知道，連鳳也不知道，團團不是輝親生的，是前面那個懷在肚子里帶來的?！?/p>

梅心里有小地震。輝母親又補充道：“論良心講，鳳對團團倒還不錯，衣服、生活費哪樣也沒少。這些也都承了鳳的情分?？蓻]個共同的孩子，他們的感情能長嗎？再說，我也很想輝有個自己的孩子。”

梅雖有個兒子，可她還是想為輝生個孩子。當然，她不會輕浮到跟輝和他母親說這些。梅說：“放心，舅媽，我會勸鳳的?！碑斎唬粫嬖V舅媽她不希望鳳和輝有孩子，一個牢牢捆住他們的紐帶，她可不想他們太牢。

至此，梅和輝母親因為團團的秘密，關(guān)系似乎又深了一層。兩個人聊著聊著聽到樓下輝父親的開飯聲，便一前一后牽著下了樓。

鳳看她們握在一起的手，心里有些羨慕。自己嫁輝五年了，和婆婆還是客人一樣，別說牽手，就是話也沒一下子說了超過五句的。要是說上三四句，就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了。

飯桌上，輝母親故意讓梅坐到自己身邊。梅本想應(yīng)了，可看輝的眼神，好像自己使了什么手段。梅便推讓鳳坐，鳳不從，依輝坐了。梅又推讓大嫂，大嫂說，天天在家靠著呢，也沒意思。梅便只好依輝母親坐了。席間，輝母親對輝說：“現(xiàn)在二胎政策放開了，有沒有考慮再要一個？”鳳不等輝開口，搶先回答說：“媽，政策是放開了，可再要一個我們就是三胎了，怎么養(yǎng)得起？”鳳沒說自己不想生，只說經(jīng)濟問題，其實這也是最現(xiàn)實的問題。沒想輝母親一口承下，說：“你們要是再生一個，費用我們?nèi)??！贝笊┎淮饝?yīng)了，說：“咱媽這是重男輕女，想孫子想瘋了。咱家玲玲和二爺家團團哪里就比男孩差了？這是欺負我們年紀大生不出來嗎？趕明兒我也生一個?！陛x母親立即回道：“你要生出一個男孩，費用我也全包。”說歸說，大嫂是早已奔五的人了，不會冒這個險。一直沉默的輝最終開口說：“不生，再生對團團和圓圓就不公平?！边@話像是赦免令，本來弟兄倆使出看家本領(lǐng)做出的一桌團圓飯，因為一個二胎問題，吃得沒滋沒味。聽了這話，飯桌上開始有了生機。團團忘了在學(xué)校一直嚷著要減肥的宣誓，梅似乎也有了味口，大嫂的話開始多起來，人也熱情起來?？梢粫r不知道該對誰熱情，便只顧往梅碗里夾菜，大概是覺得梅是外人，更沒有危險吧。輝母親便也往梅碗里夾菜，輝的父親倒是不理他們的熱鬧，只顧和團團一問一答的。從輝父親的言語，倒看不出，他對這個孫女有多少偏見。

中秋節(jié)的珍珠團圓大肉圓，梅碗里一下子堆了三個，梅便順手給輝和團團各一個，她知道鳳是不愛吃這些的?？删鸵驗檫@個動作，又讓鳳多想了一層。梅更像家里人，給丈夫孩子夾菜，自己倒像多余的。

一頓飯各懷心思地吃完。飯后，團團說約了同學(xué)逛街看電影，向輝伸出小手。輝會意，便從皮夾掏出一張五十的，算算，電影票加爆米花，有點緊巴巴的，便又給了一張二十和一張十元的。輝在門前攔車，可不大不小的雨中，硬是沒見一輛的士。梅說：“我送?；仡^再來接你們?！?/p>

輝母親立即上樓拿南瓜子，說：“炒了讓梅帶著，她小時候就愛吃?！?/p>

輝大哥真是好人，母親說要炒瓜子，他立即搬來一捆適合文火的稻草。梅過意不去，搶著要燒。鳳知道她這個閨蜜，比自己還懶二分，雖說從小生在鄉(xiāng)下，可什么時候真燒過火，便自己搶來燒。輝是最清楚鳳的，燒個飯還能夾生，炒瓜子豈不要糊了？于是不聲不響地把鳳拉過來，然后自己一本正經(jīng)地坐下來燒。梅嘴上說不好意思，卻并不承情，畢竟輝是舍不得鳳才替換的。

后來，梅沒能來接鳳和輝。梅發(fā)信息說：“丈夫出了點事，要匆匆趕回?！兵P問：“都快離了，還這么關(guān)心？”梅說：“不離了。”梅沒告訴鳳，她被輝給團團零錢的小心樣刺激到，大手大腳的她不能忍受日后與這樣的男人同床共枕。不過她很義氣地告訴了鳳，關(guān)于團團的秘密。

鳳先是很吃驚，隨后想想，便對輝之前的小心眼釋懷了。鳳覺得，是自己想多了，一個男人對跟自己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孩子尚且如此，對自己同床共枕的老婆，又能差到哪兒去？

回家時，大哥說要開摩托車送，鳳沒讓，說他們打車?？梢宦飞喜粩嘤熊囎釉谒麄兩磉呁Ｏ拢麄儏s是沒坐。鳳一路上拉著輝的手，她似乎是第一次覺得輝的手是那么有力?？吹捷x手上做家務(wù)磨出的老繭，她便不時用手撫撫。這一刻，鳳想起誰說過的一句話：一個家的幸福總是建立在一個人默默無聞的付出，甘當配角的基礎(chǔ)上。鳳覺得為愛情而結(jié)合是所有婚姻中最不牢靠的一種，愛情會消失，消失后，誰的婚姻不是在湊和呢？

責(zé)任編輯：朱廣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