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蒂爾?蘭波
在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只喜歡干凈的陽光。
清早,手指爬上了雕花的窗欞,從輕輕地觸摸,到略微使力,然后撿起老舊的木頭間掉落的時間的碎屑。陽光就這么一點點地漏進屋里。來不及收回的手指纏上了陽光,那么簡單、明媚的一縷。有的時候我會望著這一縷陽光出神。真的,陽光必須是干凈的。而且陽光的干凈與否帶有一絲萬劫不復的絕望。要么干凈,要么不干凈,由不得你選擇,一旦確定,便無法重來,只能等第二天。有的時候連續(xù)很多天都等不來干凈的陽光,我只好生著悶氣,蹲在角落里眼睜睜地看著一天又一天的日子被殺死。
直到我發(fā)現(xiàn)我的房間已經(jīng)被日子的殘骸塞滿,再也無法恢復原狀的時候,我決定搬家去梭梭渡。我沒解釋搬家的理由,因為在很多人眼中,陽光干凈與否沒有什么不同。他們會說“今天是個好天氣,看看這好陽光”,僅此而已。
最初到梭梭渡的日子,我每天都躺在廢棄的渡口發(fā)呆。
有的時候我會看著河流默默地遠去。我從未看到過如此安靜的河,這讓我感覺很舒服,因為可以專心致志地觸摸陽光,不用擔心因為搭話不及時而讓河心生埋怨。有時我感覺梭梭河也在和我一起觸摸陽光,一定是的,因為我聞到了河水與陽光摩擦的時候發(fā)出的淡淡的溫暖的香氣。陽光有一種特別的穿透力,穿過你的皮膚,滲進骨頭里。我早在沒來到這里之前就已經(jīng)練就了一個本領:靠鼻子,我就能聞出一個人更親近干凈的陽光還是不干凈的。很細微的差別,但有時大得讓人不能忍受。我在梭梭渡上舒舒服服地曬著太陽,把不干凈的陽光在我身體里留下的痕跡一點點抹掉,梭梭林在我身后窸窣作響。梭梭木也對陽光非常敏感,它們只能在干凈的陽光下生長。我的手指在梭梭木的表面輕輕地滑動,被陽光浸透的梭梭木的表面有一種特殊的質感,類似于露水在花朵綻放的那一瞬間從花蕾間滴落的感覺。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愜意地度過,我干脆搬家到了渡口上。因為有一天我忽然發(fā)現(xiàn),被陽光浸泡了一天的木樁在夜晚會漏出一些陽光來。很好的休息有利于我第二天更好地觸摸陽光,而渡口是一張完美的床。從那一天起我就一直躺在渡口邊,一動不動,陽光越來越亮,我被陽光包圍著,懶得思考,就那么安靜地生根、發(fā)芽。死去的日子也一個一個地活了過來,長途跋涉回到我身邊。
忽然有一天,我在劇痛中醒來,一把斧子砍向我,感到整個身子在搖晃,緊接著墜入一片黑暗,我在黑暗中顛簸,感到一陣強烈的恐懼,周圍到處都是腐敗的陽光的臭氣。當火焰燒到我的時候,我已經(jīng)什么都不在乎了,全身被鈍鈍的疼包圍,渡口管理處的“鬼”的聲音在我的耳邊幽幽地響起:“梭梭渡的梭梭木,都是這樣生長起來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