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眼睛·藍眼睛

朱群英

作為一名新聞工作者，每當我打開攝影機鏡頭用“第三只眼睛”拍攝新時期以來鄉(xiāng)村景物時，就情不自禁地回憶起鄉(xiāng)親們閃亮的黑眼睛與老外的藍眼睛目光相撞的幕幕情景。

黑眼睛和藍眼睛的第一次相撞是在新鮮陽光剛剛打開千百年封閉的國門、農(nóng)民們剛從“左”的桎梏中解脫出來、責任田首次播下夢想種子的時候。隨著款款的南風吹來，一批西方老外來到河邊的小鎮(zhèn)。往常的大沙河，水流舒緩，不驚擾勞碌的農(nóng)人，不理會兩岸的莊稼、鮮花、草木的熱誠挽留，一路歡歌向東而去。那時，聞訊而至的村民們像看大戲一樣興奮不已，潮水般涌到老外身邊。黑亮的眼睛滴溜溜朝著藍眼睛轉(zhuǎn)悠，新奇地望著這些天外來客，男女青年目光泛溢著驚愕，好像詫異世上竟然還有藍眼睛的人，還有幾許羨慕、羞澀。羨慕對方衣著華麗，肌膚雪白，羞怯自身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幾個蓬頭垢面打著赤腳的孩子，看人家大把花錢、喝酒吃肉，蠕動的嘴唇饞涎欲滴，又羞于去接藍眼睛施舍的巧克力，也羞于面對藍眼睛和照相機的鏡頭，怕被勾魂攝魄，急慌慌躲開或避在大人的身后，盡都萎縮著，仿佛冰霜打蔫的草。面對黑眼睛，藍眼睛也感到訝異，為他們貧困的生存環(huán)境，也為他們倔強的生命力。又表現(xiàn)出對黑眼睛村民們的惻隱之情，以至贈送施舍，把吃剩的飯菜端給村民。但是鄉(xiāng)親們誰也不肯去接，黑眼睛閃爍著志氣的光芒。當藍眼睛和他們的高速攝影機拍下這場景時，鄉(xiāng)親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可慰的是他們總算開了一次眼界，知道這世上還有生活比自己好的藍眼睛。

我第二次見到黑眼睛與藍眼睛相遇是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七月流火的夏天。我到大沙河鎮(zhèn)采訪，鄉(xiāng)親們把果園里豐收的蘋果、酥梨，姐妹們把杞柳編制的筐籃、草帽等工藝品送到農(nóng)貿(mào)市場賣。正好當年鄉(xiāng)親們見過的那批老外又來考察，選擇投資開發(fā)項目。他們在參觀農(nóng)貿(mào)市場時，藍眼睛發(fā)出新的驚訝。驚訝中國農(nóng)村巨變?nèi)缤裨挘潭處啄瓴粌H市場農(nóng)林牧副漁商品極大豐富，而且村民們穿著一新，黑眼睛透射著自信與樂觀，對那些藍眼睛不再驚奇，只顧忙著叫賣自己的產(chǎn)品。可細心的他們卻發(fā)現(xiàn)藍眼睛正愣怔地注視著他們，藍眼睛里滿是驚嘆傾慕。

“OK ！”當藍眼睛用英語熱烈地贊嘆黑眼睛們創(chuàng)造的偉大奇跡時，鄉(xiāng)親們也用英語回答藍眼睛：“How are you ！”有的人還慷慨大方地拿出自己的水果讓他們免費嘗鮮。藍眼睛說聲：“Thank you ！”鄉(xiāng)親們則回答他們：“Not at all ！”其實友誼的目光是不需要翻譯足可心領神會的世界語。

吸引藍眼睛的更有市場另一側工藝品專柜擺放的鄉(xiāng)村姐妹們精心編制的筐籃、草帽、麥稈畫。在藍眼睛看來，這些工藝品是巧奪天工的奇妙杰作，獨具匠心，美輪美奐，他們拿出大把票子競相購買。但黑眼睛的姐妹們卻不漫天要價，只按明碼標價賣給他們。有的則把小玩意兒如蟈蟈籠子等免費贈送他們。藍眼睛個個驚奇叫絕，連聲說“謝謝！”有的還當場提著籃子，戴上草帽，翩然起舞。姐妹們笑了，黑眼睛涌起自豪的笑波，與藍眼睛的笑波交流著，激起友誼的浪花。

1938年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美國女作家賽珍珠，憑借著一部《大地》，憑借著對于中國大地的一份獨特的情意，讓世界為之矚目。“中國人民的生活多年來也就是我的生活真實，他們的生活始終是我的生活的一部分?！边@樣短短的一句話足以見證一雙藍眼睛看待這片華夏大地最美好的心境。

我拍攝到黑眼睛與藍眼睛更多相遇的鏡頭，是在二十一世紀初期，中國剛剛加入世貿(mào)組織，黑眼睛正與藍眼睛探討如何合資辦廠。春天的小草競相冒出的嫩芽左一枚，右一枚，仿佛剛剛從睡夢中醒來，打著呵欠伸著懶腰。梨花、蘋果花也一朵接一朵地綻放。大沙河上的冰塊全部融化了，魚兒也出來透氣了。那時節(jié)，黑眼睛專心致志的神情引起藍眼睛更高度的贊許，他們不僅贊揚黃皮膚黑眼睛的中國人勤奮樸實、勤勤懇懇的敬業(yè)精神，也贊揚從總經(jīng)理到技術員、管理員的智慧和管理才能。那一臺臺機器、生產(chǎn)流水線的設備，都是黑眼睛緊盯圖紙和說明書自己安裝的，一道道技術難關也是他們攻克的。黑眼睛還以自信、堅毅的目光告訴藍眼睛：凡是外國人能做到的事情，中國人也一樣能做到，而他們做不到的，中國人也一定想方設法做得更好。

作為新聞工作者，我以自己的眼睛和攝影機——第三只眼睛，快速而準確地拍攝下這些鏡頭，作為歷史的見證。從這些窗口，不難看出隨著世界歷史的變遷東西方民族的心靈變化，尤其是新世紀以來中國農(nóng)村、農(nóng)民心靈世界的豐富多彩，東西方文化交流涌起的絢麗浪花。面對藍眼睛對我國農(nóng)村偉大變化的驚嘆贊譽，我心底也無比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