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應峰
上世紀七十年代,上小學的時候,從村莊到學校,十來分鐘的路程,走的是一條通往106國道的沙土路,寬一米有余。路上有一道三四十米長的木橋,走上去,嘎吱嘎吱作響,顫顫悠悠驚人。但橋下流水清幽,水中還有一些長著紅翅的小魚兒,扒在橋上往水里看,別有趣味。只是,這座橋,一發(fā)大水,木橋墩就會被沖垮。橋一垮,上學就成問題了。
沿路有一條灌溉用的溝渠,水中有小魚小蝦,溝渠石縫中、草叢里,時有豬婆蛇、蜥蜴、壁虎、田鼠之類的小爬行動物出沒,蝴蝶、蜻蜓、蚱蜢、螳螂、甲殼蟲、臭屁蟲、蚊蠅總是隨季節(jié)而飛而動??梢哉f,路上的時光,充滿了憂患也充滿了爛漫童趣。那時,這條路在我們眼里,就是一條寬闊的路。天氣晴和的時候,為了抄近路,我們會從這條寬闊的沙土路拐到長滿雜草的窄窄的田埂上,從學校后門溜進教室。
上小學高年級時,我已八九歲,算得上是個大孩子了。一到星期日或寒暑假,就與兄長一道隨父親打石方鋪公路。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帶上角鋤、釘耙、鐵錘、撮箕、扁擔等,在村前小河的沙洲里翻找石頭,用大、小鐵錘敲打,碎成核桃大小后,耙入撮箕,挑到公路上,碼成梯形石方,讓公家人來測量。這樣,每天可以掙上幾毛錢,用于購置燈油、醬油、食鹽、交學費、買些小人書等等。日復一日,這活兒雖然又累又苦,但畢竟是個經濟來源。我對路有有感情,就是從跟隨父親打石鋪路掙些零用錢這段經歷開始的。
另有一條路,是從村莊通往白羊山的。白羊山雖無奇峰險隘,卻不失俊俏秀美。站在家門口,就可望見它逶迤連綿的身影。藍天白云下,它的清朗可以入懷;風生霧起時,它的姿容如夢似幻。它位于崇陽路口鎮(zhèn)東北8.2公里處,主峰海拔778米,東北連泉山,南過桃樹窩連大頂尖山,為崇陽東北隅最高峰,東麓通山縣,西通路口鎮(zhèn)。主峰南腰有山洞,環(huán)抱明月清風,竹影疏林,四季泉水長流不竭。我的記憶中,白羊山山腳下,有兩個村落,一名劉家垅,一名菖蒲坑。山腳下有幽藍醉人、碧波蕩漾的紅石水庫,庫水流入紅石河,像一條飄動的裙帶,在橋邊十幾個村落潺潺流過,驛動著颯颯生機。
大集體的時候,也是農業(yè)學大寨如火如荼的時代,在遠山開荒種莊稼是最日常不過的事情。大人們常常背著干糧,天不亮就出發(fā),小孩子和大人一樣,走著茅草遮掩的羊腸小道,翻山越嶺,緊趕慢趕跟在后頭,最后從劉家垅爬到半山腰,常常是日上三竿。山上,亂石嶙峋,雜木掩映。跳上一塊大巖石放眼望去,那才真有“一覽眾山小”的味道呢!只是,一旦途中遇天氣突變,就算是備有蓑衣草帽,也注定是深一腳、淺一腳,一腳泥巴,一身泥水,那種狼狽不堪之狀可想而知了。
八十年代,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人們的思路變了,白羊山上的莊稼雖然減少了,但果園卻在不斷地擴大,只長茅草的地方全部栽上了果樹。果樹還小的時候,可以種玉米的地方,也應季栽上了成片成片的玉米。
“要想富,先通路”。一切改變從路的改變開始。就這樣,在鎮(zhèn)政府的組織下,村干部帶頭走出去,四方求援,募集資金,山路上很快出現了挖掘機的影子,村里也組織了一批勞動力參與修路,山路隨之被挖掘機拓寬,一條簇新而寬敞的山路很快出現在人們的生活中。雖然還是沙石黃土路,不能算是坦途,但也算是通途了。農人們用交通工具將新鮮的水果、玉米和其他的土特產從這兒運出山外銷售,這樣一來,家庭收入有了很大的增長,也在無形之中增強了他們對生活的信心。
生存瓶頸得以突破。這條路,為進進出出帶來了莫大的方便。村民們的許多想法都可以付諸實施。比如蓋房子所需材料的運輸也就不成問題了,他們的泥草房在不斷的改變中,從開始的磚瓦房到鋼筋水泥結構的平頂房,再到后來花樣翻新的小樓房,一切都在悄然發(fā)生著變化。這變化,竟是那么驚人。
于我而言,這以后,年年歲歲清明時節(jié)回家,上山祭拜祖先,也不會再為難走的山路而困擾犯難了,這樣的時候,我的內心變得清悠、安然、祥和,那是一種悠悠的白云飄在藍藍天空里一樣的感覺。
進入二十一世紀,生活日新月異,一切都在不斷地更新升級,政府將這條鄉(xiāng)村道路納入了公路改造規(guī)劃。幾年后,這條路變成了厚實的水泥路,險峻的地方除了埋上了結實的水泥墩子,還加了如高速公路上那樣的綠色護欄,摩托車、小汽車在路上自如地穿梭。退耕還林也在悄然地進行,路兩旁坡地上,成片成片的樹木正在長高長大,原來荒草掩映、崎嶇坎坷、泥濘蜿蜒的鄉(xiāng)間羊腸小道,不知不覺就變成了寬敞光潔、綠樹成蔭、美輪美奐的鄉(xiāng)村公路。
因為腦子活而先富起來的村民陳九從逼仄的菖蒲坑全家遷到了國道旁,起了三層樓房,前店后院,挺羨慕人的。之后,一棟棟小樓隨之拔地而起,許多村民都把房子蓋到了國道旁,這里儼然成了小集鎮(zhèn),有學校、有合作醫(yī)療室、有經營早點的、有小買小賣的,有了肉攤、有了菜市、有了理發(fā)店,有了黨員群眾活動室。到了晚上,愛跳舞的大媽大嬸在村委會前場子上集結跳著廣場舞,哪家有喜事,就會請來縣里的劇團,搭臺演上幾場。較之以前,村民們閑暇時的生活可謂有聲有色有動有靜了。
陳九是個閑不住的人,他承包了路兩旁的幾片山坡,借助政府退耕還林補貼,動員全家一起參與到退耕還林的綠色事業(yè)中。在種植護坡護林之余,他還利用附近的水面搞起了水產養(yǎng)殖,利用山地搞起了綠色禽類放養(yǎng)。屬于他的蒸蒸日上的生活,較之以前,真可謂兩重天地、兩個世界了。
可以說,在幾十年的時光進程里,白羊山腳下的這條鄉(xiāng)村道路,是一條縈繞在我心頭的路,一條蜿蜒在我生命中的路,一條灑滿親情鄉(xiāng)情的路,更是一條被新時代賦予了發(fā)展使命的路。這條路,見證了時代發(fā)展,見證了歷史進步。陳九說:“如果不是這條路,他一家可能還窩在菖蒲坑里,只能可憐巴巴地活命而己,又哪來的好日子?這得感謝黨、感謝政府,感謝我們日益強大的祖國出臺了許多惠農利農扶農的好政策?!?/p>
現如今,路網相通,村莊相連,鄉(xiāng)村振興,發(fā)展變化今非昔比。許多鄉(xiāng)村水泥路已被寬闊溜光的柏油路取而代之,這樣的變化,在現代中國似乎是習以為常、司空見慣的事情了。
關于路,我曾寫過一首《時光之旅》的小詩:“沙石和青草/在鄉(xiāng)間/是細微平淡的情節(jié)/是風來雨去穿綴而成的鄉(xiāng)村組詩/平平仄仄的鄉(xiāng)土韻味/在樸實無華的鄉(xiāng)村路上/伴牛鈴叮咚/伴牧歌纏綿//走進走出的父老鄉(xiāng)親/在時光隧道/在從容更替的綠肥紅瘦里/任腳印的音符/細密板結/經歷萬紫千紅/操辦大悲大喜/以豁達寬厚的意念/鋪墊出今天的高速飛旋?!?/p>
是的,在這個高速發(fā)展、高質量發(fā)展的嶄新的時代,我相信,誰的心中都有一條簇新的路,它連系著血濃于水的親情,寄寓著由此及彼的心中夢想,背負著美好幸福生活的人生向往。這條路,無論長短,一旦走過,便會在日月輪回里、生命進程中縈繞一世,感念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