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永加
東漢光武帝時,洛陽令董宣將皇帝姐姐濫殺無辜的奴仆處死了,公主不依不饒。光武帝無奈,命人按著董宣的項部,向公主磕頭道歉。結果董宣寧直不曲,死也不肯低下他的頭,被光武帝賜了個強項令的美稱。
清末也有這樣一名強項令,他不僅剛直不阿,執(zhí)法如山,而且對大部分國人都懼怕的洋人,依然耿直如初,駁其驕橫和無理。
附貢出身的徐賡陛曾在多地任縣令,尤其是光緒七年(1881年)他擔任廣州屬下的南??h令后,與洋人打交道的機會多了,相應的涉外糾紛也多了起來。
鴉片戰(zhàn)爭之后,大清國門洞開。當時駐廣州的外國領事館很多,來到中國的洋大人們在羊城里跋扈至極。一班吃洋飯的無賴漢向洋人討好賣乖,攛掇播弄,洋人們竟然也想使用“大人”這個詞,來體驗中國官員官威。徐賡陛就遇到了一個這樣的法國領事。
最初,徐賡陛向法國駐廣州領事發(fā)函,抬頭稱之為“貴領事”,這是再正常不過的外交辭令??墒悄敲▏I事卻在復函中提出了無理要求:本領事職位等于貴國司道,貴國縣令稱司道曰大人,則閣下致函本領事,亦應稱大人云云。
徐賡陛看到法國領事如此輕蔑的行徑,立即致函予以反駁:“敝國縣令之稱司道為大人者,以其為司道也;貴領事職位等于敝國司道,而究非敝國司道。且‘大人二字,亦何足為榮?敝國有一種書畫家,無論為輿臺仆隸作書畫,皆稱之曰仁兄大人。貴領事如必則以大人相稱,則我即以此大人二字稱貴領事,恐貴領事轉滋不悅也?!毙熨s陛的回復駁得法國領事啞口無言,他不高興徐賡陛平起平坐地稱他為貴領事,除退還公文外,還向徐賡陛的頂頭上司廣東巡撫裕寬告了他一狀。
裕寬是個怕事尤其怕洋人的官僚,他立即通知徐賡陛前來撫衙,暗示他在公文上就是稱稱他為領事大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千萬不要惹洋人的洋脾氣。徐賡陛接受完巡撫的訓斥回縣后,越想越不甘心,便再次親擬一函給了那位法國領事。
大意是:之前乃公事交接,我本來想用“貴領事”的尊稱以示隆重,沒想到您非要用“大人”這種我國無職之人都可以用的名頭。那么公私分明,公事照會,我依舊稱您“貴領事”,私事書函我叫您“大人”,隨您開心就好,畢竟我國誰都可以被稱為“大人”。
徐賡陛的這次函信措辭不卑不亢,還很好地幽了法領事一默,大概他更無言可駁了,此后再無聲息。
清末有一些在領事館等洋機關做事的中國人,往往會利用洋主子勢力自命高人一等,藐視本國官府,欺凌本國同胞。再加上那些顢頇的官僚,怕洋人又巴結洋人,遇到洋人交涉便唯恐影響祿位高升,誠惶誠恐地敷衍著。至于有無侵害國家權力或玷辱國體,便不遑顧及了。徐賡陛卻不是這樣一類的官兒。
廣州沙面的荷蘭領事館,有個職員叫李鳳崗,在洋機關做事久了,攢了一些錢,和人合伙在大新街開了一間玉器鋪,招牌為“白寶源”。有一次,白寶源盤貨的時候,李鳳崗來到店中,發(fā)現(xiàn)有一批貨件和現(xiàn)金,是店中伙計任阿森經(jīng)手的,似有吞沒偷竊的嫌疑,便將其開除,并責令賠償。任阿森自知理短,也俯首認賠,但一個被開除的伙計失業(yè)后,有心無力,自然沒有履行諾言。任阿森悔約,李鳳崗不去縣衙起訴,反借洋勢力來施壓官府,代他索償。
當時,荷蘭駐廣州的領事叫布士兜,聽了屬下李鳳崗的話,便寫了一封信,附了李鳳崗的稟帖,送到南??h衙,要求票拘任阿森及其擔保人到案,追還銀貨。李鳳崗以為官怕洋人,有這么一紙洋文公事,哪有辦不成的事!不料徐縣令卻不吃這一套。
徐賡陛接到布士兜的信后,不但沒有照此辦理,反而親自提筆作復,有理有據(jù)地予以駁回:中國定制,官員逢三、八日當堂放告,人民親身呈遞狀詞,違者不予受理。李鳳崗與任阿森,均系中國人民,如果任阿森實有盜竊李鳳崗貨銀情事,亦系地方尋常失竊之案,并非中外交涉案件,何以貴領事官專函代遞?
這封復函,同樣是寫得詞嚴義正,不亢不卑,得體之極。既杜絕了外國人干涉內(nèi)政的妄舉,又給那借洋勢力狐假虎威者以無情的打擊。徐賡陛在廣東南海做了十幾年的知縣,任上做了許多令人稱快的事,其對洋人的強項令舉動,受到了當?shù)匕傩盏姆Q贊。
(選自《廉政瞭望》2019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