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不乖，但不要學壞

屈佳麗

昨晚我們聊了很久，今早我又想起你——念叨一聲：“我的弟弟?！?h3>2006年

你來到我的世界，以紅薯的姿態(tài)出現(xiàn)

你是在所有人的期盼中出生的，當然，這“所有人”中也包括我，可讓我詫異的是，為什么別的小孩子都長得團子似的白嫩圓潤，而我盼了這么久的弟弟竟然丑得這么“天理難容”：紅色的皮膚，稀黃的頭發(fā)，鼻子上還有幾顆不知名的痘痘，對了，還是個足足九斤的小胖子！

盡管媽媽一再強調(diào)，剛生出來的孩子都是這樣，他還算是俊俏的，長兩個月就好了，但我還是很自然地聯(lián)想到早上外婆送我上學時給我買的烤紅薯，不禁暗暗作嘔，因為這個“紅薯”又拉屎了……

你看，第一次見面，你就這么不友好。

2008年

小魔頭，我要把你送進幼兒園

2008年，舉國都在慶賀奧運會，興許是太激動了，兩歲多一點兒的你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惡作劇，簡直“罄竹難書”，我憤憤地一樁一樁地算。

睡得早，起得更早，每天起來第一件事便是把手指塞進我的鼻孔，扒拉我的雙眼皮，給我扎各種小辮子。當我氣急敗壞地起床，準備踹得讓你知道“惹誰都別惹我”這句“至理名言”時，你一看我醒了，眨著祖?zhèn)鞯拇笱劬淅鈸淅獾貙χ倚?，流著哈喇子說：“姐姐，起床，有好吃的?！笨粗銕е谒男★灨?，我心里千軍萬馬的怒火瞬間被澆滅，潰不成軍。

我小時候?qū)戧P于“可愛的小狗”之類的作文，都是以你為原型，比如“黑葡萄似的眼珠骨碌骨碌地轉(zhuǎn)著，盯著肉骨頭，口水滴滴答答地流下”，老師說我形容得貼切真實，一頓表揚，不得不承認，我那一刻真的超級愛你。

但是在你三番五次搞毀我的作業(yè)，不聽我使喚，成為我甩不掉的小跟班，還偷吃我的零食，畫花我的洋娃娃，更是和小朋友聯(lián)合把我的小金魚烤熟的時候，我終于忍無可忍了。

不過，我從小就比你聰明的事實你不得不承認。在我聲情并茂、連哭帶喊且軟硬兼施下，終于說服爸媽，以合適的理由把你送進了幼兒園。小魔王，我終于擺脫你啦！

可是，把你送進幼兒園的第二天我就后悔了。

中午你在幼兒園吃飯，再也沒有人和我搶菜吃，也沒有人為了搶走我的夾饃而在饃上吐口水——做這種最惡心但簡單粗暴的記號。

心里空空的，這個午飯吃得神情恍惚。

我隨便扒拉了兩口，便偷偷去看你，打死我都想不到你適應能力那么強。我看到你在一堆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中間，吃得大口，喝得滿足，最后還不忘舉起肉乎乎的小手：“老師，我再要一個大雞腿！”

就這樣，你在幼兒園，從寶寶班開始，就混得風聲水起。

2012年

漂亮老師，大合照可以帶上我姐姐嗎

這天，是你的幼兒園畢業(yè)典禮日。

典禮上表演舞臺劇《三只小豬》，最懶最萌的那只小豬就是你。你在舞臺上鎮(zhèn)定自若，表演到位，最后，舞臺效果的大風吹掉了你的頭飾，我以為你會去撿，沒想到你竟然當做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就這樣演了下來。輪到小豬唱歌的時候，前面的小朋友一直在催你，我也以為該你唱了，可是你還是裝睡裝到了最后，然后在該唱的樂點上才開始唱歌，睡眼惺忪，萌態(tài)可掬。

那一刻，你不知道你有多閃耀，我有多驕傲。

大合照的時候，你對老師說：“漂亮老師，可以帶上我姐姐嗎？她也是小朋友?！?/p>

雖然最后我因為害羞沒有去拍照，但我記得，我在這個臭小子眼里還是個小朋友。于是我狠狠地強調(diào)：“我可不是小屁孩，我是大人了！”

2014年

你不要哭，我考的比你還差

我從小就對考試成績看得很重，起起伏伏的分數(shù)導致我考試成績出來的那些天總是神情恍惚，情緒不穩(wěn)。因此打小開始，咱倆名次就處于各自班里的兩端，當然，相比我的起伏，你一直都很穩(wěn)定，這樣的穩(wěn)定導致媽媽對你的家長會產(chǎn)生了極大的恐懼心理。

那年我初三，第一次月考，因為沒有好好看書，歷史卷子幾乎空白，下來分數(shù)慘不忍睹。我回家便開始哭，父親大怒：“平時不好好學，成績出來自己還想不到嗎？哭什么哭！”聽完后，我內(nèi)心最后一道防線崩塌，眼淚決堤。你偷偷跑過來給我擦眼淚，說：“有什么好哭的，我每次都考得不好，上次倒數(shù)第三我也沒哭，因為我博宇兄考了倒數(shù)第一！哈哈哈，你該和我比，和我比你就開心了?！?/p>

看到你一臉認真、正氣凜然的樣子，我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父親本來就被我哭得心生內(nèi)疚，你這句“倒數(shù)第三”剛好給了父親一個臺階，成功把火線引到自己身上，挨了狠狠一頓罵，于是期中加期末，新賬加舊賬，你被罵了個痛快。

2016年

我就聽你在這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可還是敗給了五角錢的辣條

一通電話，我被火急火燎地請到你的學校——以愛的名義，我的電話被你寫到花名冊第一位。

我已經(jīng)忘記了這是第多少次進你們“蜘蛛俠”的辦公室，不出所料，你又一次闖禍了。

原因我都不好意思提。

早上違規(guī)把早餐帶進教室;出操時交頭接耳順便扯了同學的紅領巾;第三節(jié)還沒下課就從后門溜出去打球;放學站隊又在隊伍里亂竄……當然，老師勃然大怒的原因不是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是你的振振有詞。

你說你帶早餐進教室是想讓你同桌嘗一口，因為真的很好吃;扯同學紅領巾是因為小樹折了，需要包扎;溜出去打球是因為幫兄弟占籃板;在隊伍里亂竄是在整理隊伍……

我聽得一臉黑線，為你的“厚顏無恥”感到慚愧不已。這不是強詞奪理嗎？也虧你能想到小樹折了需要包扎的說辭。

在我的一萬句“對不起”之后，感受到了來自小學老師的心酸，然后我揪著你的耳朵，灰溜溜地離開辦公室。

一路上我板著臉，對這廝的賠笑視若無睹，不想人家竟突然拿出兩包辣條：“我美麗的公主姐姐，不開心了嗎？誰惹的，告訴我，卸了他的腿?！?/p>

唉，我這骨氣??！接過辣條，又是親姐弟了，小手拉胖手，歡喜把家回。到家之后，媽媽也絕對不知道他這神仙兒子在學校做了什么。

畢竟辣條不是白吃的，吃人嘴短這個道理臭小子倒是懂得很早。

2017年

你成不了我的驕傲，也不要成為我的恥辱

這是我說過的最狠的話，到現(xiàn)在都很后悔。

你越長越大，開始叛逆。

仗著自己學過幾招毛腳功夫，開始惹事生非。你又闖了禍，同學傷得不輕，成績單一如既往地慘不忍睹，個子倒是躥得很猛，我意識到你不再是小朋友了。

媽媽的嘮叨你已經(jīng)開始麻木，雖然你從來沒有忘記任何關于媽媽的節(jié)日并送上禮物，但我知道你已經(jīng)聽不進去媽媽的教育了。我看著你牛氣哄哄的表情和一副對任何關于學習的事都漠不關心的樣子，在你“媽，我下午不回來吃飯”的話音還沒落下時，就把你拉進房間，狠狠甩了你一巴掌。你很憤怒，我從你眼神里看到赤裸裸的不服氣，你把拳頭攥得很緊，警告我不要太囂張，連名帶姓地喊我。

我開始用盡我所有的學識，掏心掏肺地勸說你浪子回頭，你漸漸平靜下來。我起身離開時，說我不會再收拾你的爛攤子，你不能成為我的驕傲，也不要成為我的恥辱。

我知道你哭了，把頭蒙進被子，哭得嗚咽。

我突然想起來，你才六年級，還是個孩子?。?/p>

可我卻不是小孩子了。我清楚地知道，你是我最愛的男孩子，是讓我愛上這個世界的男孩子。往后，無論你高官顯貴還是平庸無奇，你都是我的弟弟，我對你的愛清澈純良。我希望你可以變得更好，因為優(yōu)秀的人選擇總是會多一些，遇到的人也會好一些。這么帥氣的男孩子，是應該擁有好東西的啊，我的弟弟！

2018年夏

沒有大哥在你身邊，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這是我所有的零花錢，都賞給你了?！?/p>

這一年，我考上了大學，終于要離開家鄉(xiāng)，可是在真正離開的時候，我卻不可遏制地開始留戀起家來。

離家的前一天晚上，你來到我身邊，手里捧了一把零錢，內(nèi)中有幾枚硬幣，還有一些零食和我喜歡的文藝小玩意兒。

你說，大哥不在身邊，你要照顧好自己;

你說，脾氣好一點兒，外面的人可不會像你一樣寵我，忍受我的小脾性;

你說，有了這些錢就可以買好吃的，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你說，記得把零食都分給室友，因為你害怕她們欺負你這個頭一次住集體宿舍的姐姐;

你說，這個白玉杯子是我最喜歡的，當時沒舍得買，后來你幫我買了回來，泡紅棗枸杞養(yǎng)生;

你還說，別再熬夜了，這樣才能嫁給劉昊然姐夫;

……

最后，你說我走了真是太好了，以后就沒人和你搶好吃的，和你斗嘴了……

可是，我親愛的弟弟啊，你明明哭了，笑中帶著眼淚。你怎么說著說著就哭了呢？

你說你開心死了，笑哭了，然后又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偷偷地哽咽，被子隨著我的心一起在顫抖。我準備抱抱你，你說男女授受不親，讓我別碰你。

我知道，小男孩長大了，第一次感受到離別的意義。

2018年冬

我覺得你還是嫁江德福比較好，很幸福，大家都寵你，我也會勉為其難寵你的

盼了許久的寒假終于來了，我們視頻時，你的開心都能從那缺了一半的大門牙上溢出來。你好像又胖了一點兒，不過更帥氣了。

你早早地等在車站接我，幫我拿箱子，背書包?？粗咴谇懊娴哪?，我突然覺得，我們家寶貝兒終于長成大小伙子啦！一想到若干年后，我這么寶貝的暖男弟弟要成為另一個姑娘的依靠，心里不禁羨慕起那個女孩來。

回到家，從吃飯你就開始張羅。“媽，我姐不吃蔥，不吃肥肉，你記得??！”媽媽嗔怪：“還用你說？”

你在飯桌上竟然還哼起了歌，飯后，你提議打牌，然后不出所料地一輸再輸，半年不見，牌技還是一如既往的爛啊，小子！

整個年關，在你的掩護下，我玩手機玩得格外痛快，即便是通宵追劇，也不會讓父母大人發(fā)現(xiàn)。后來電視劇都追完了，太無聊了，我們就臥在沙發(fā)上，半夜看《父母愛情》。你突然說：“老姐，你就該嫁給江德福那樣的男人，家境厚實，人品忠厚，你們互補，肯定幸福?！毙∑ê⒍倪€不少嘛！不過，我的夢中情人可是陳浩南！

你白了我一眼，說我“神經(jīng)病”。

第二天，你好像考慮了很久，又認真地對我說：“我覺得你還是嫁江德福那樣子的比較好，很幸福，大家都寵你，我也會勉為其難地寵你的?！?/p>

我看著認真的你，強忍笑意，也認真地答應了你。

2019年春

姐，無論如何，都要努力地開心

又是你送我上車。

公交車已經(jīng)走了很遠，我看著你漸漸變成一個小黑點。晚上，我給媽媽報平安，你湊到電話跟前，一本正經(jīng)地說：“姐，你一定要努力地開心啊！老師罵你，你不要還嘴，同學誤會你，你也不要生氣。對了，你還要好好學習，多給家里打電話。還有，不要急著找男朋友??！”

真是個小可愛！他不知道的是，大學里老師才沒興趣罵你;大家都很忙，同學也沒時間誤會你;也沒那么多資源讓你談戀愛;好好學習和打電話那是必須的——用得著你說嗎？

我很快就掛了電話，害怕眼淚沒出息地掉下來。我知道，你叮嚀的都是你認為最最重要的事。你也要記住，要開心要幸福，要感恩要有趣，要努力學習，雖然成績不是最重要的，但它能幫你認清以后什么對你最重要。

姐姐可是過來人，我比你大，就是要幫你探探路。我希望我吃過的虧，我的弟弟就不要再經(jīng)歷了。

2019年3月22日

我唱《姐姐》給你聽

昨晚，我們聊到很晚，聽說QQ號可以注銷了，可是它卻是我和你的小樹洞。

今天周末一睡醒就聽到你唱給我的歌。

我的臭小子一步步長成了大暖男。

你的姐姐永遠是你最忠誠的聽眾。

我的弟弟，后來我想了想，其實你也不用太懂事。

你知道的，我很愛你，和你愛我一樣，很愛很愛。

希望有一天

你能和這個一本正經(jīng)的世界擦出精彩絕倫的火花

也希望往后余生

你能幸運地成為別人冗長生命里有趣的某某某

（摘自《美文》2019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