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應峰
周末,春閑,去熟悉的廣場尋訪一樹梅花。平日,我一次又一次遠遠望見過綠樹叢中的那一片粉紅,卻無遐走近,但也憑空多出了許多想象。
我想,那該是一樹唐朝的梅花,裝進了一千余年的雨雪寒霜,有多少人見證過每一次花開,就有多少人錯過了每一次花落。它開的時候,歲月從來沒有停止過,獨有唐朝的韻味穿越歷史煙云而來;它飄落的時候,時空的風,吹皺了一些容顏,也卷走了一些情事,心與心的接力,卻不懈不怠地輪回在花開花落間。
那也是一樹宋朝的梅花,灼灼如火,密集燦爛,你儂我儂,熱烈深情。那獨立超然的品格,成為許多人的人生境界和價值尺度。陸游、李清照、辛棄疾、文天祥、楊萬里……他們更是賦予了梅花盎然的詩意:“聞道梅花坼曉風,雪堆遍滿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标懹螌γ返陌V情癲愛在此詩中一覽無余,他一個人看一樹梅花還不夠,還恨不得化身千千萬萬個陸放翁佇守在梅花樹下。辛棄疾對梅花更是情有獨鐘,梅開的日子,總是折一枝梅花帶在身上,且看且吟:“要得詩來渴望梅。還知否,快清風入手,日看千回”,他愛梅花,更是借此寄寓自己“凌寒獨立”的人生情懷。
宋朝出品的“梅花三弄”,造就了詩意美學的極至?!皦菙?shù)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蓖醢彩慌坊?,讓“凌寒獨自開”的梅花有了偏安一隅、高潔頑強的秉性;“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隱逸詩人林逋二弄梅花,讓山園小梅在“疏影橫斜水清淺”的氛圍中,有了孤芳自賞的意味;“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愛國詩人陸游三弄梅花,傾訴著心中的悵惘苦悶,離情別緒,以詠梅的方式直抒情意,讓人回味再三,不能釋懷。
更多的是屬于國畫中的一樹梅花,在寒山下、在古澗旁,痛快淋漓地綻放著別開生面的美麗。梅入畫,皆因其傲雪凌霜,獨步早春;更因其錚錚鐵骨,浩然正氣。關山月畫梅,鴻篇巨幅,氣勢磅礴,他曾在《天香贊》一畫中題詩曰:“畫梅不怕倒霉災,又遇龍年喜氣來;意寫龍梅騰老干,梅花莫問為誰開?!倍瓑燮疆嬅?,蒼勁渾樸,天籟自然,筆墨活潑,技藝精湛,以造化為師而不違古法,既求形似,也重神似,其朱砂紅梅堪稱絕技,有一種無法超越的精氣神蕩漾在畫幅之中。
那也是傳說中的一樹梅花,在書卷中,在汝窯雕瓷間,在越劇舞臺上,在初春的陽光下,倏忽間,就有了一股豪俠之氣。正如《二刻拍案驚奇》之《神偷寄興一枝梅》,將俠盜的機警、詼諧、豪氣、俠義和超人的技藝以一枝梅定格,可謂活龍活現(xiàn),別無二致。這樣一枝俠義的梅花,在書卷中伸出來,又怎能不在心底長出振奮和驚異?
春尋一樹梅,尋到的是高尚雅致,訪到的是昂然正氣,一如“朔風吹倒人,古木硬如鐵;一花天下春,江山萬里雪”所造就的強大氣場,又如何能不教人感嘆、傾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