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雨航
父親突然提出,以后由我給他理發(fā)。
我連連擺手,說:“我不行,我不行!我沒學過,理不好。”
父親哈哈笑道:“你沒學過,我教你呀!你爹我可是有著四十多年理發(fā)經(jīng)驗的高級理發(fā)師?!备赣H從16歲開始拜師學習理發(fā),一直干到他60歲退休,整整理了44年的發(fā)。
那時鄉(xiāng)下人管理發(fā)師叫“剃頭匠”。父親手藝學成出師后,便在鎮(zhèn)上開了個“剃頭鋪”,誰家老人、孩子剃個頭、刮個臉都來找父親,我和哥哥兒時的頭發(fā)也由父親親手打理。父親的手藝很棒,深受鄉(xiāng)親們歡迎。小娃娃的頭最難剃了,可到了父親手里總能被他輕而易舉地擺平。父親先變戲法似的摸出一塊糖果塞進小娃娃嘴里,上一秒還扭來扭去不肯“就范”的孩子立刻安靜下來。等糖吃完了,小娃娃的頭也剃好了。父親的理發(fā)手藝,養(yǎng)活了我們一大家子。
我堅決不同意父親教我學理發(fā)。我說:“三十不學藝,我都四十了,還學什么理發(fā)呀?”我叫父親去理發(fā)店理發(fā),“多快好省”。
父親反駁道:“藝多不壓身。再說我年紀這么大了,腿腳一天比一天不靈便,難道你忍心叫你老爸爬上爬下五層樓梯,走一里多路去理發(fā)店理發(fā)嗎?你就當給爸爸盡孝心了!”
我想想也是。隨著年齡增長,父親的腿腳越來越不利落了,跑那么遠的路的確是個不小的負擔。請理發(fā)師登門服務,人家未必來,即使愿意來價錢也會漲上一大截兒。于是,我答應了給父親理發(fā),為父親“減負”。
父親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面前是一面大鏡子。我如被“趕上架的鴨子”,手擎電剪刀,一招一式完全按父親的“指令”去做。盡管有“名師”親自指導,第一次,我還是給父親理了個“狗啃頭”。
我站在一旁,心里忐忑不安,等待父親的訓斥。
父親站起身,抻著脖子在鏡子前左右看了看,嘴里連連說:“不錯,不錯!頭一次上手就理成這樣,有天賦!當年你爹可比你差遠了,給我的第一位顧客剃成了‘光瓢?!?/p>
有了父親的鼓勵,我把膽怯丟到爪哇國去了。再給父親理發(fā),我便也泰然自若了。漸漸地,我給父親理發(fā)的次數(shù)多了,熟能生巧,理發(fā)技藝越來越好,父親說已經(jīng)不遜于他了,可以出師了。
我忍不住笑了,心想:出什么師?我又沒真的跟你學理發(fā),只是為了讓你少跑些腿罷了。
父親拿出他當年用過的剃刀(日本貨)和一把嶄新的電剪刀送給我,說:“明晚去江沿兒支個攤兒,給老年人理發(fā)刮臉,一晚上也不少掙錢。你下崗有一年多了吧,該找點兒正經(jīng)事做了,老婆孩子可都指著你哩,他們要靠你養(yǎng)活呀……”
我心頭猛地一震,原來父親要我給他理發(fā),其實只是為了讓我掌握一門生存的本領、養(yǎng)家糊口罷了。
淚水,止不住“嘩”地流了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