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子軒
中國是世界最大的象牙消費市場,購買了全世界約70%的象牙。因此,在非洲,中國臉是象牙販子的最愛。
我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讀完MPA國際發(fā)展碩士后,申請了南非金山大學一個專門招募中國記者的環(huán)境報道項目,去做象牙、犀牛角貿(mào)易的調(diào)查報道。
當時我的內(nèi)心非常不解,非洲野生動物的問題,為什么要特地招中國人過去調(diào)查呢?
“中南屋” 的成員們
帶著這個疑問,我去了非洲。莫桑比克的首都馬普托有一個“六月二十五日廣場集市”,每周開放一次。一走進這個市場,我立刻就明白了。道路兩旁的攤位上擺滿了非洲布畫、木雕、果殼抽屜、小礦石等做的首飾及手工藝品。但是對中國客人而言,這個市場僅僅因“象牙市場”而聞名。
黑人商販一看到我走過去,就兩眼放光,簡直像看到了移動的錢包。他們湊上前來問我:“老板,象牙要嗎?犀牛角要嗎?”“我們有,不貴!”
因為我的這張中國臉,黑人商販什么都和我講,象牙和犀牛角從哪里來的、價格多少。我拿著手機大搖大擺地拍照,他們也沒有絲毫懷疑。
我逐漸對象牙貿(mào)易有了一些了解。象牙有三分之一長在大象的臉里面,盜獵者為了獲得象牙,就要把大象的臉給削掉??夏醽喌南笸?、世界最大的非洲象薩陶就是因此而被殺的。它的象牙長度及地、每根重達45公斤。它中毒箭身亡,被盜獵者割走了整個面部。
在非洲當?shù)?,盜獵者殺一頭大象,能賺兩百到三百美金。在市場上,小規(guī)模的倒賣者能把一公斤象牙賣到幾千美金,而一根普通的象牙就有十幾到二十公斤重。如今的非洲,牙長的大象已經(jīng)越來越少見了,因為牙越大越值錢,盜獵者就會優(yōu)先去獵殺它們,它們的基因也就這樣損失了。
原本,我以為在非洲的中國人并不了解象牙制品的由來,后來我發(fā)現(xiàn),他們知道做這些東西要殺死大象,但他們不會因此而不買;我原來覺得年輕人可能不買這些東西,后來發(fā)現(xiàn)年輕人也會買。
在一些奢侈品商店,一件象牙制品可以賣到數(shù)十萬美元,被一些中國富人視為身份的象征。在非洲黑人眼里,中國人乃至亞洲人都是“財神爺”。不止是非洲,我到過越南專門走私象牙的一個村莊,當?shù)厝税阎形恼f得非常溜,每個人不但會用微信,而且都有在中國的銀行賬戶。
在非洲,我的這張中國臉是象牙販子們的最愛,我的朋友,在國際野生動物保護組織工作的奧菲爾也看中了我這張中國臉。他在找我?guī)兔Φ臅r候說:“你知道嗎,只要他們聽到你那帶著濃重中國口音的英語,一定會放下警覺性?!蔽乙膊恢肋@算不算夸我,但他找我?guī)偷倪@個忙,倒是很特別——去做臥底。
他們盯上了烏干達的一個多次參與國際犯罪的走私販,很想逮捕他。但走私販非常狡猾,總是懷疑那名號稱幫中國人采購象牙的非洲臥底。
于是,我扮成買家,擺出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給他打電話:“我現(xiàn)在派兄弟過去,你趕快讓他看貨啊。還有幾十個人等著跟我們做買賣呢,你想不想做這個生意了?如果想,就別那么多廢話,趕快帶他去看貨?!?/p>
我把微型攝像機別在襯衫紐扣里去和他吃飯。我多少有點緊張,因為要一個人面對罪犯,不知道他會不會發(fā)現(xiàn)我藏著的攝像機,會不會帶人來搜查我,如果發(fā)現(xiàn)我是調(diào)查員之后,會不會開槍崩了我。
奧菲爾教我,到了現(xiàn)場要表現(xiàn)得比他還警惕,如果不想被人懷疑,就要先懷疑對方。我站在那里東張西望,話沒說幾句就開始質(zhì)問他:“我憑什么相信你不是臥底呀?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騙我,是真的想要做這個生意呢?”
走私販果然越來越放松了,他開始不斷地安慰我:“哥們兒,你不用這么害怕。我們做這個太多年了,整天跟你們中國人做生意。”
黃泓翔和世界上最后一只雄性北方白犀牛
到了約定交易的日子,我依然很緊張,因為不知道當警察出現(xiàn)時這個人會做什么——我是離他最近的一個活物,不知道他會不會掏出槍向我射擊。
非常幸運的是,這個人太信任我了,以至于警察出現(xiàn)的時候他完全傻了。
像這種打擊走私的抓捕行動我前前后后參與了幾十次。經(jīng)常會有走私犯突然抓住我們的包翻看,有一次包里就藏著攝像機,還好上面放了些衛(wèi)生紙,沒有被發(fā)現(xiàn)。
當時,一個奧地利的紀錄片導演正在拍一部關于象牙貿(mào)易的片子,通過奧菲爾的介紹,他把我也拍了進去。這部紀錄片叫《象牙游戲》,投資人有“小李子”萊昂納多、微軟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保羅·艾倫,還有Netflix公司。
導演最開始是準備給我打馬賽克的,因為對于調(diào)查人員來說,這樣更能保證人身安全。
可我拒絕了。我和他說,過去,當大家說到象牙貿(mào)易、野生動物保護,永遠是一樣的故事——白人是好人,非洲黑人是壞人,中國人則是極壞的人。如果這一次中國人是以野生動物保護者的形象出現(xiàn),那么情況將會變得不一樣。這句話最后被他剪到了片子里。
做臥底的那一年,我還開始了另一個嘗試,成立了一個叫“中南屋”的組織,“忽悠”中國的年輕人來到非洲參與各種項目,幫助華人融入當?shù)亍?/p>
“中南屋”成立之后,我們帶著當?shù)氐娜A人去剪盜獵者設立的鐵絲網(wǎng),解救被鐵絲網(wǎng)纏住的斑馬,去野外觀鳥,給動物孤兒院打掃衛(wèi)生,等等。
未來,我還會繼續(xù)留在非洲,然后去更多更遠的地方,因為,遠方就在那里,你沒有辦法不去。
〔本刊責任編輯 周 雨〕
〔原載《高中時代》2018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