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離家的狗

連莉

我蜷臥在鄉(xiāng)村的草堆上，為沖動的出發(fā)充滿了悔意。

昨天傍晚，哥哥把我拴在廣場奶茶店的桌子下，抿著一杯腥紅色液體，與一個剪著齊劉海的姐姐聊得甚歡。

哥哥下周滿18歲，他為標(biāo)志成年的生日派對精心準(zhǔn)備。他要請很多朋友吃飯、K歌，不讓家人參加，將明目張膽地抽煙喝酒，成人了嘛。他向媽媽要錢，聲音很大，昂著脖子、瞪著眼睛，嚇得我躲進(jìn)了籠子里。哥哥還悄悄燙了頭發(fā)，膨松地頂在頭上看上去長高了不少。爸爸說高三上晚自習(xí)很辛苦，晚餐要吃好，給的錢多一點(diǎn)，自然就機(jī)動些?？墒菭C頭發(fā)是不允許的，哥哥就說不想讀書了，他拿捏著父母的軟肋，蠻橫地過關(guān)。

我跑出奶茶店向跳廣場舞的人群奔去。我天性熱情友好，喜歡熱鬧，對招呼我的每個人或其他動物都使勁地?fù)u尾巴，黑黝黝的眼睛真誠地望著對方，微笑著伸出半截粉紅的舌頭，萌呆了。正是因?yàn)槲业目蓯郏绺绮胚x中的我。他認(rèn)為自己很孤獨(dú)，與父母存在很深的代溝，必須養(yǎng)一只狗說說話才能堅持上學(xué)。

玩膩了，我穿過廣場，跑到公路上，車來人往，開始我很高興。但漸漸地迷茫起來，我不知道應(yīng)往哪個方向去。以前被牽著走，一路上耍耍停停，還不時灑點(diǎn)尿做樣子，其實(shí)根本沒有記住回家的路，據(jù)說這是我們比熊共同的特點(diǎn)。

有些想爸爸媽媽了。我不見了，他們一定急壞了吧？猜得出他們的樣子。爸爸肯定會難過得一言不發(fā)，肥胖的身子深陷在沙發(fā)里，垂著頭，像以前喝醉酒時一樣悶著，他的痛苦是無言的。媽媽會理智地分析我會跑哪兒去了，想盡各種辦法找我，甚至?xí)笕苏{(diào)看監(jiān)控錄像，她一定會寫一篇感人的尋狗啟事打印很多份。哥哥也會傷心，他會在QQ或微信群里發(fā)消息，邀約很多朋友幫忙尋找，統(tǒng)計有多少朋友開了車找，有多少朋友轉(zhuǎn)了貼，為了找我他可以名正言順地深夜不歸，他甚至?xí)蝗ド蠈W(xué)，他還會哭一場，他的痛苦是高調(diào)的。

我們家以前很沉悶，大家都無話可說。爸爸忙，應(yīng)酬多，常常深夜醉酒方歸;媽媽累，出差多，回家就洗洗刷刷干不完家務(wù)事;哥哥煩，作業(yè)多，脾氣倔大人說啥頂啥。我來了，都以愛我的名義才有了共同的話題。爸爸加班回家很累了還要抱抱我，問我今天搗亂了嗎;媽媽出差在外也要發(fā)微信通過視頻看看我，問我有沒有陪哥哥聊天;哥哥考試砸鍋了，會摟著我發(fā)泄憤懣，吼一通“天生我才必有用，讓該死的分?jǐn)?shù)見鬼去吧！”我是大家的開心果，引發(fā)大家表達(dá)出深藏于心的愛與活力，讓他們臉上蕩漾出久違的笑容。

其實(shí)，我并沒有明確的想法，是因?yàn)樾睦镌陝拥没?，瞅著哥哥連繩鏈都系不好的機(jī)會跑了出去。我滿一歲后就算成犬了，也是青春期的壯小伙子?？墒怯袀€問題，出來了還能回去嗎？不回去能去哪里？成為一只流浪狗嗎，也許很酷。說不定會引來一群追隨者?？墒怯暄﹣砼R時在哪里躲避呢？那些與生俱來的美食和溫暖的窩呢？萬一遭遇高大的德國牧羊犬或者兇狠的狼狗，能斗得過嗎？

唉，我真的找不到家了！我沿著公路越過大橋來到一個村莊，路旁種滿了芳香的桂花樹，離家肯定是越來越遠(yuǎn)了。遠(yuǎn)處飄來一首歌，聽得人鼻子酸酸的。記得哥哥曾經(jīng)好像唱過，不知是旋律還是歌詞打動過他。

天亮了又黑，我快兩天沒吃東西了，媽媽告誡過那些不潔凈的食品是不能碰的。我已無力氣走得太遠(yuǎn)，今晚只好在鄉(xiāng)村的草堆上睡下了。綻放青春，標(biāo)稟個性是不是一定要付出代價？我感到一種從未體會過的隱痛。

假如就這樣分離永不再見，我還是得好好活下去，帶著愛的回憶，從愛中汲取營養(yǎng)勇敢面對未來。是啊，即便家人也都只是彼此生命中的一個瞬間，分離的時刻遲早會到來。在一起的時候好好珍惜，分離也和愛一樣重要，擁有了愛自己的能力才能無懼分離。

此時，草叢中秋蟲呢喃，唱著夢一樣的歌。我蜷臥在松軟的草堆上仰望星空，那一閃一閃的星光好像媽媽的眼睛。

責(zé)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