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糖藥和訂書釘

石曉靜

兒子笑笑是一名畢業(yè)班的小學生。成績馬馬虎虎，分數(shù)忽上忽下?！吧稀笔且驗檫\氣超好，蒙對了;“下”是因為審題不清，馬虎了。可人不能靠運氣活著，學生也不能靠蒙題考試。原本各自為政的語數(shù)外老師，只要一提到我家兒子，那評價可叫一個團結啊：“考試審題不認真，解題格式不規(guī)范，學習態(tài)度不端正?！弊魑母邱R虎行為的重災區(qū)，他曾在作文里寫：“我吃了一噸飯”，把同學們笑得東倒西歪，從此得了一個“飯桶”的外號。六年級時的一次考試，把“公共頻道”寫成了“公公頻道”！語文老師跟我轉述這件事時肩膀還笑得一抖一抖，說他“一個人承包了整個年級組的笑點”。

我忍不住哀嘆：“兒子唉，你這樣粗心，小升初可怎么辦？”兒子居然回復我：“小測驗嘛，沒必要太重視。等期末考試我重視起來了，自然就會細心了。”我給氣笑了，“還等期末？你怎么不等高考？平時就是一副吊兒郎當?shù)臉幼?，到了關鍵時刻你就能神仙附體，秒變細心了？”

誰料根本沒等到期末考試兒子就栽了個大跟頭。這一次的馬虎不僅差點給他帶來終身遺憾，還險些危及一直疼愛她的外婆的性命。

我的母親患有高血壓、糖尿病等多種慢性疾病，光常服的藥物就有七八種之多。由于眼睛老花還戴不慣老花鏡，每次拿藥的工作都是由我父親負責。飯前的、飯后的、隨飯一同服用的……細心的父親一頓都沒有耽誤過。

五一兒子放假在家，加上我父親正好要回老家一趟，兒子自告奮勇給外婆每餐備藥。父親臨走時細細交代，兒子嫌他嘮叨，“外公，我又不是不識字。直接看說明書不就行了？”父親想想也是，但還是不放心地叮囑一句：“降糖藥服用量隨著血糖變化。如果你不確定就打電話問我，不能自作主張。”

開頭兩天一切正常。誰料三天后的晚上我母親早早就上床睡覺了。剛開始我也沒在意，只當她累了。但等我進房間找東西時發(fā)現(xiàn)事情有點不對頭了。母親體胖，睡覺一直打鼾。當晚不僅睡得沉甸甸地一動不動，連如雷的鼾聲也消失了。我想想不放心，走到床頭喚她。這才發(fā)現(xiàn)哪里是睡著了？根本是昏迷了！

我嚇得魂飛魄散，趕緊打了120。先生和笑笑也有點慌亂了，生怕母親突發(fā)了腦梗。

120急救車15分鐘就開到了樓下。救護人員上門給母親翻了眼皮、聽了心跳，反問我們：“老太太有什么基礎病？”我趕緊回答：“主要是高血壓和糖尿病?！本茸o人員很有經驗，接著問：“今晚飯量怎么樣？”我又趕緊回答：“沒吃太多東西，吃了一碗泡飯就睡了。”對方點點頭，“八成是低血糖了，趕緊找點白糖化成水喂下去?！蔽液托πs緊去廚房弄了糖水，給老太太喂下去。

喂完后，救護醫(yī)生和工作人員用折疊擔架把我母親抬到救護車上，我們一家三口跟車一路去了醫(yī)院。

值班醫(yī)生給母親做了檢查后，夸獎急救醫(yī)生方法得當，“別看這糖尿病人平時血糖高，可血糖高一時半會還要不了命。反而病人在半空腹的情況下又服用了過量的降糖藥，導致的低血糖才會要命?！?/p>

聽了醫(yī)生的話，笑笑的臉色突然慘白。母親在急救室里掛點滴，我把母親的常服藥帶到了醫(yī)院，想著醫(yī)生剛剛說的話，就把新開的一瓶格列奈（降糖藥，餐前半小時服用）打開一粒粒數(shù)過。48粒一瓶的降糖藥，父親走的那一天剛開封。這幾日母親的血糖都很平穩(wěn)，餐前只需服用半粒即可。三天時間應該服用了4粒半，瓶中該剩43粒半?？墒菙?shù)來數(shù)去只有42粒！我大怒，質問笑笑：“那一粒半的藥上哪里去了！”笑笑哭得眼淚鼻涕全糊在臉上，根本記不清楚藥去哪了，我氣得頭皮都要炸了。

終于在第二天凌晨母親轉醒了。醫(yī)生說已經脫離危險，下次服用降糖藥一定要注意。

我和先生把母親送回家里。幸虧當天晚上我們兩口子沒打算回自己家住，而是選擇住在父母家。又多虧我房間里突然來了只救命的蚊子，我久久逮不到只好去母親臥室拿蚊香液。我真不敢想象，要是我們沒及時發(fā)現(xiàn)母親低血糖昏迷會是什么后果。

笑笑回家后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他從小是外婆一手帶大，跟外婆最親。我嚴厲地告誡他：“以后外婆的藥不需要你這樣粗心的人碰！”母親聽完了事情經過，看到笑笑一臉后怕的可憐樣立馬就心軟了，“乖孩子，外婆沒事呢！你下次當心就是了?！毙πσ话驯ё⊥馄欧怕暣罂蓿骸巴馄牛馄?，我以為你要死了，是我??！是我差點把你害死了！”摟著哭個不停的笑笑，母親思索良久，對他說：“外婆都習慣讓笑笑幫我拿藥了，外婆想啊，笑笑這次一定接受教訓了，而且你外公也老了，眼睛也不如以前好使了。不如以后外婆的藥都讓笑笑來拿。外婆信你，覺得你一定能做好的！你看好不好？”笑笑哭得不能自己，邊抽泣邊拼命點頭。

我還是有點不放心，母親勸我：“人說吃一塹長一智，經過這次坎兒啊，我看笑笑是長大了?！蔽彝粨魴z查了幾次，果然再沒出現(xiàn)對不上數(shù)量的情況。

事后我和母親深談了一次。我反省了自己教育方法的簡單粗暴，檢討了自己平時東西亂丟、做事馬虎的行為習慣。想來這點點滴滴也無形中影響到了兒子。母親也意識到了自己對孩子的溺愛和過分護短，自此我再教育孩子，母親不再無條件充當外孫的“保護傘”。

我找到了尚在后怕的兒子，兒子以為我要揍他，可憐巴巴地望著外婆。母親已和我達成一致，只假裝沒看見。兒子看到外婆不再給他“撐腰”了，只好又可憐巴巴地望著我，期望我“寬大處理”。我沒有繼續(xù)批評他，反而問他：“笑笑，你不是最喜歡看世界大戰(zhàn)的故事？今天媽媽就給你講個二戰(zhàn)秘聞怎么樣？”兒子不明白我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迷糊地點點頭。

我娓娓道來：“二戰(zhàn)期間，德國工業(yè)十分發(fā)達，造假技術也無可匹敵。所以大量德國間諜手持逼真的身份、工作證件順利進入蘇聯(lián)從事情報工作，給蘇聯(lián)帶來了巨大損失。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突然有一天，一百七十多名德國間諜被蘇聯(lián)人連根拔起。你猜猜，間諜是怎么暴露的？”笑笑聽得入了迷，趕忙回答：“是不是有叛徒？”我搖搖頭，他接著追問：“是不是生活習慣、說話口音暴露了？”我又搖搖頭。孩子一連猜了好幾個原因都沒有猜中，胃口被吊得高高的，急得抓耳撓腮。這時我才告訴他：“原因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間諜暴露就在于工作證上的小小訂書釘。”

笑笑大吃一驚：“訂書釘怎么能暴露間諜？”看著兒子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我告訴他：“原來啊，蘇聯(lián)由于材料匱乏，訂書釘都是鐵制的。而富足的德國人用的卻是不銹鋼。這一百七十多名間諜多年潛伏，語言、習慣、工作經歷全都無可挑剔?？善C件上的那根潔白閃亮的訂書釘，在一摞摞訂書釘早已生銹變黃的工作證中顯得那樣突兀。終于引起了蘇聯(lián)克格勃的注意，繼而導致了諜報工作的崩潰?！?笑笑聽完，若有所思。

期末考試后的家長會，語文老師重點表揚了笑笑的作文《細心是最重要的品質》。孩子把訂書釘?shù)墓适聦懺谄渲校骸霸旒倌芰σ涣鞯募{粹情報局，卻由于疏忽大意沒有關注一枚小小的訂書釘而全面暴露。大到一場戰(zhàn)爭，小到平日生活，都是如此?！本o接著，孩子又把之前發(fā)生的降糖藥事件寫在了作文中，細節(jié)真實感人，反思深刻到位。讓語文老師再三表揚“真是一篇佳作。”這次考試孩子用心了許多，審題不清少了，錯別字沒了，再加上作文拿了高分，語文直接進了全班前五！這是他有史以來的最好成績。

成績倒是其次，關鍵是孩子精神面貌發(fā)生了重大改變。做事細致了，收拾東西也不再丟三落四了。我和孩子爸爸也努力配合，一家三口都開始更認真、更細心地對待生活。這也讓我的父母覺得很是欣慰。照我父親的話說：“孩子的成長是會有點磕磕絆絆，可他們畢竟還是在磕磕絆絆中長大了”。

責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