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佛燈

阿航

兩部小車在高速公路上一前一后奔馳。莊清車技嫩頭，老跟不上趟。替羅開車的司機得顧及莊清，不見他車子蹤影時，便慢下來。莊清見著大奔屁股后，不覺松口氣。車子從蒼南邊沿穿過去，地貌起了變化，山巒逐漸擴大，道路時不時地鉆入隧道并漸次走高。這福建地界比浙江地界生態(tài)要好，山清水秀，空氣新鮮得很。

他們在臨近福州的連江服務(wù)區(qū)吃中飯。飯后莊清換到副座，由西班牙回來的阿斗開。昨天晚上，羅在家設(shè)宴，隨便叫上七八人過來喝鳥湯。羅滿面紅光說道，鳥湯大補，我像是回到了十八歲！鳥湯的確鮮美，鳥肉卻不見得好吃，柴。羅說，明天去福建，要去的都可去。上次與羅一塊兒去過福建的炳成說，那地方還是好玩的。羅問他道，怎么個好玩法？炳成回答不上來。羅說沒文化真可怕，你光曉得好玩不曉得意境，去過了跟沒去過一個樣。在座男女紛紛舉手說，算上我哦。莊清喝得紅頭蚱蜢一樣，跟著起哄道，不管三七二十一，明天去福建先！阿斗昨晚沒喝鳥湯，早上會集時，他最早站在風(fēng)中的桉樹下。

午后時辰，后座兩位呼呼大睡。阿斗調(diào)轉(zhuǎn)腦袋瞧兩位嘴角流清亮口水的家伙，滿腹牢騷說，兩輛車沒搭配好嘛，這車開得沉悶、煩躁……像開拉豬的貨車嘛。阿斗話里的意思莊清懂的。剛才在連江服務(wù)區(qū)，阿斗與女孩說道，接下去我接手了，本人在西班牙巴塞羅那開車出了名的……車開得溜、速度快，人家說簡直是彈鋼琴呢……你們坐我車，體驗一把如何？酈麗說，你們車上人坐滿了呀。阿斗說可調(diào)換的，你們過來一個換一個，過來一對換一雙唄……話沒說落句，羅女友在那頭喊道，你們過來，走了哎。倆女孩吐下舌頭跑了。對此，阿斗耿耿于懷。阿斗接連打了幾個悠長的哈欠，他再抱怨道，這車開得太他媽沒勁！后座的炳成，不曉得剛醒還是醒來有片刻時辰了——但見他仍舊閉著眼睛說，我看你……心思太強了哦。阿斗迅速轉(zhuǎn)頭看炳成一眼，臉面尷尬。阿斗說，你沒睡哇。

車子從高速下來，駛上普通公路。這樣子就有景兒可瞧了。莊清覺得炳成的大白話實在：那地方還是好玩的。景色確實可圈可點啊。前頭車子在路旁停下，阿斗隨即將車停在后頭。羅從車上下來，手執(zhí)特制彈弓，抖了抖手腳，瞇上一只眼睛，全神貫注拉緊彈弓射出一粒鐵珠彈。鐵珠彈擦過樹葉子的聲音瞬息即逝，但又清晰可辨。緊接著，一只灰白鳥兒拍打著翅膀撲騰至半空，于眨眼間隱沒在了樹林子后頭。羅興頭未減，他幅度夸張地舞著手說道，福建太窮了，這么好的樹林竟沒鳥！按羅的說法，鳥這東西得有食物吃才待得住的。

羅女友從車上下來，蹲一旁干嘔，面白如紙。羅沒搭理，他思維活躍地從鳥身上挪到其他事上，說，我們慢慢開好了，武夷山的副會長還未到，讓他先到才對的。阿斗從車窗探出腦袋問道，為什么就要那個人先到？羅欲說還休，擺擺手上了車。

上路后炳成說，他那點心思明擺著的，他是想等那位副會長先到，再來迎接他。炳成喜好說“心思”一詞，他那天說過有幾回的。車上人恍然大悟，七嘴八舌說羅這人好玩！

目的地在縣城郊外的一處斜坡上。一幢六層樓房，樓房前一塊水泥地，可容二十來輛車子。大家下車。車子經(jīng)過長途奔跑，一如兩頭灰熊那樣趴著。六層樓房是賓館，旅游旺季供游客住宿、吃飯?，F(xiàn)在是冬季，賓館里沒有一位客人。他們走進賓館大堂。過了十多分鐘，大堂才有了動靜。羅與一位婦女握手，又與一位長發(fā)男子握手。分到鑰匙，他們分頭進房間，洗上一把，泡上熱茶喝。周圍環(huán)境尚算不錯，從窗戶望出去，遠方為層層疊疊的山巒，近處種植桃樹。莊清忖度，要是春天來，桃花該如何艷麗嫵媚。吃飯時莊清才曉得又來了一些人，全為油膩中年男，圍了三大桌。羅所說的那位武夷山來的副會長，發(fā)絲锃亮，精神頭特好。他端著酒杯將手搭在羅肩膀上，一副親密無間的做派。羅同樣精神煥發(fā)，故作姿態(tài)地皺眉頭說道，你太不夠意思了吧，一點禮數(shù)都不到！副會長說，失敬、失敬，我是緊趕慢趕了，但還是人算不如天算吶，途中車子出故障……修車時，我這個斯文人還罵了幾句修車小伙子，說起來他也沒什么大過錯的……有人眼珠滴溜溜轉(zhuǎn)著湊過來，接嘴道，我可是從來沒見過朱副會長動那么大肝火的，今天怕真是著急了啊。副會長道，不說了，一切解釋純屬多余，我沒趕到恭候羅會長，哪怕有一萬條理由，都是立不住腳的，都是失敬……羅會長，這杯酒我干了，一是懲罰我自己，二是對羅會長賠不是??！羅咬根雪茄，慢條斯理地點點頭。羅眼睛停在那人臉上，嘴上問道，這位……想必就是你上次對我提起過的大師吧？副會長道，羅會長到底是羅會長吶，好眼力，他正是我對你隆重推薦過的那位風(fēng)水大師??！那人忙擺手，不敢稱大師的啦……羅會長，我敬你。羅和大師碰杯喝過后，遞根雪茄給他說，不妨試試，卡斯特羅抽的古巴雪茄。大師手伸到一半停頓下來說，還是算了，這玩意兒太兇了。

莊清車上的幾位屬局外人，非蘭花協(xié)會組織里頭的，插不上話，就只管吃自己的飯，用方言聊自個的事兒。三位女同胞，照樣不是蘭協(xié)的人，但她們有任務(wù)，得照顧氣氛。羅女友時不時給羅夾菜，百般嬌媚，小鳥依人的樣子。另外兩位，周春娥喝紅了脖子;酈麗少經(jīng)世面，東張西望。羅對不多話的酈麗說道，你主動點哦，和各位大哥打個通關(guān)吧。

由于房間里被褥單薄，空調(diào)有氣乏力，莊清和同房間的鄭勇敏天蒙蒙亮即起了床，燒水泡茶喝。鄭勇敏道，被活活凍醒這種事，平生還是頭一回呢。窗外頭白茫茫一片，全是霜凍。這么厚的霜凍，在他們老家是沒有的，除非高山地區(qū)才有吧。莊清在窗前看見羅走在山坡土道上。他回頭對鄭勇敏說，羅育財又在打鳥了。在陌生環(huán)境里，一個熟悉的身影，弓著背，手執(zhí)彈叉，那景象頗有幾分詭異。

羅喜好上打鳥，也就近一兩年的事。羅剛從美國回來那陣子，喜好養(yǎng)狗。羅所養(yǎng)的自然非普通肉狗了，皆為血統(tǒng)高貴的優(yōu)良品種。而且，羅不養(yǎng)寵物狗，認(rèn)為那是小女人做的事，與男人天不搭地的。當(dāng)年羅養(yǎng)的四五頭狗，每日豬肺及豬下腳料得吃一百多斤，高大威猛兇悍，一如半大個兒獅子、一如狗熊、一如小牯牛。夜里頭，狗們嚎叫聲交織，聲聲高昂、凄厲，嚴(yán)重影響到了周邊人家的日常起居生活。不得已，羅將狗運載到江邊砂石料場。過后發(fā)大水，砂石料場老板打電話叫羅趕緊把狗運走，要不然就要被大水沖走了。那一次莊清也去了。臨時救急尋來一輛七座面包車，卸下椅子，載上兩頭狗。莊清押車，和司機一道將狗運往一處鄉(xiāng)村農(nóng)家樂基地。那一回經(jīng)歷，莊清差點嚇破了膽。駕駛室和后頭車廂沒隔柵欄——羅說沒事，狗通靈性，不惹它絕對沒事的。但是，后脊背立著這么兩頭龐然大物，狗的鮮紅舌頭掛在外頭，直哼聲，熱氣一團團地噴到脖頸上，誰人不心驚膽戰(zhàn)哇。莊清緊張得渾身淌汗，后腦勺卻是冷颼颼的。那段日子，羅飯局上的主賓位置均是個協(xié)警，他懂得狗的習(xí)性，深諳與狗打交道的門道，羅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羅每每喜好一樣?xùn)|西，拿他自己的話來說，就必須要做到高端水平。羅喜好上彈弓打鳥，便四處尋找射擊力強勁的彈弓，其鐵珠彈亦是有別于普通款型的。羅練習(xí)打靶，喚人搬來一箱箱易拉罐可樂，一次一字排列十罐。有人問羅為什么不用空可樂罐？羅說不過癮。羅要的效果是當(dāng)鐵珠彈穿過可樂罐鋁合金殼時，那種飛濺噴射的場景。羅說這場景猶如子彈擊中人的胸膛，鮮血噴灑出來一樣！這一兩年里，人家是曲不離口、拳不離手，羅是彈弓須臾不離身。有一次羅坐在車上，突然看見外頭有只鳥歇在樹上，說時遲那時快，羅拉滿彈弓射出一顆鐵珠彈——沒料想車窗玻璃沒撳下——致使車窗玻璃被擊出一個麻坑。眾所周知，換一塊原裝大奔玻璃，少說得兩萬呢。

有一次莊清陪羅去他母親家。羅對他人，可說滿不在乎的?；蛘哒f，用得著時則恭維有加，把人捧得高高的;時過境遷，他又忘記得特別利索和干凈。唯獨在對他母親的態(tài)度上，羅始終如一，每禮拜必去一趟，吃個飯或聊上兩句家常。那天從他母親家出來，路經(jīng)江橋亭，羅發(fā)現(xiàn)對面屋背上有只鳥。羅屏息靜氣瞄準(zhǔn)射出，鳥兒應(yīng)聲落地。不過這兒的“落地”，是落在了下頭人家的屋脊背上。羅焦急得團團打轉(zhuǎn)。莊清說撿不到算了吧。羅說勝利果實，怎么算了呢！過后羅跑進人家屋里，硬是用晾衣竹竿將那只鳥搞到了手。羅手拎滴血死鳥，在江橋亭躊躇滿志地站著，招引來一小群閑人圍觀。

今天他們蘭花協(xié)會開會。莊清原車人馬吃過早飯開車溜了出來。頭天晚上，他們將這座福建山區(qū)縣城大致了解了一下。今天直奔主題去景區(qū)晶湖。據(jù)說晶湖原先是個天然湖泊，現(xiàn)今是個擴容好多倍的水庫，邊沿裸露的泥土讓人看著生厭。他們買票上船，等到出發(fā)時仍是他們幾位。導(dǎo)游說，你們運氣好，等于是包船了。船在水上走，氣溫漸漸回暖，大家活泛過來?；剂烁忻暗膶?dǎo)游會取點巧，商業(yè)味不算太重，順人眼。抵達第一個景點，他們在導(dǎo)游引領(lǐng)下上了岸。岸上有幾座茅屋，大鼓，秋千等擺設(shè)。導(dǎo)游說，這兒是民俗樂園，現(xiàn)在淡季演員們都回老家了。莊清問是哪個民族的民俗？導(dǎo)游說她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傣族的吧。莊清又問，你們這兒有傣族？導(dǎo)游說，那是沒有的。周圍懸崖峭壁，樹木茂密，回蕩著一股空寂氣象。正待離去時，導(dǎo)游像是突然想起似的說，那上頭巖石縫里，明末清初時曾住過一個人。莊清不覺來了興趣，問導(dǎo)游那是個什么人，為何要住在巖石縫里？導(dǎo)游說了個人名，說那人為了保持民族氣節(jié)，不愿意待在清朝的天地里，所以就選擇住在上不著天下不落地的巖石縫里了。莊清問上頭有沒有什么遺跡？導(dǎo)游說，我沒上去過，我有恐高癥的。莊清決定上去看看。導(dǎo)游說，我話說前頭哦，這個景點已經(jīng)撤銷，先生你一定要上去，人身安全責(zé)任可要自負(fù)噢。莊清穿過灌木叢，雜草堆，找到了那條上去的石臺階。這條貼著巖石拐彎抹角上去的石臺階，想必是開發(fā)景區(qū)初期建成的，現(xiàn)已廢棄多時。那塊寫有“禁止攀登”的木牌上頭長了數(shù)朵蘑菇。莊清跨過木牌，小心翼翼往上攀爬。石臺階上滿是青苔，容易打滑，外頭起保護作用的鐵鏈子銹跡斑斑。在下頭看時，好像不太高，爬起來還是有點累的。風(fēng)吹過來，樹梢波濤般滾動，霧氣隨之而上，莊清看不到底下的人了。登上巖石縫，空間蠻大的，有一人多高。視野很開闊，能看見水庫那邊的景物。所謂的遺跡有半個灶臺，幾片碎陶瓷等。莊清坐邊角石塊上抽煙，想象當(dāng)年那位明朝遺民孤寂的生活情景。剛才，莊清爬到一大半的時候，雖然見不到底下的人，但尚能聽到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話聲的，此時什么都沒了，只剩下風(fēng)聲呼嘯。這是一種奇妙的感受——莊清感覺自己如同搭乘上穿越時空的列車了……莊清站起，猛地發(fā)現(xiàn)炳成站在他身后！炳成笑笑說道，上次我沒來過這里。莊清心里一怔，這炳成是不是有些陰哇？

游船繼續(xù)前行，沿途時有驚艷風(fēng)光展現(xiàn)。一處號稱赤壁的山體，氣勢恢宏，渾然天成。面對這一帶景物，莊清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一座寺廟建于峭壁上，上岸從口子進去，陽光懶洋洋，萬物靜好，氣場和諧。他們沿茶園一側(cè)的石道往里頭走。石道為舊物，糙石已被人們?nèi)辗e月累的足跡打磨光滑。茶園那頭有座石屋，屋前圍著幾個婦人，她們應(yīng)該是在加工一種工藝品。炳成喊道，有餐巾紙嗎？婦人迭連聲說有啊有啊。婦人拿來一整條餐巾紙。炳成買下遞給導(dǎo)游。導(dǎo)游說，張哥真是細心人呢……我用不了這么多，一包就行。阿斗走在前面沒注意。要是他看見炳成買整條餐巾紙給導(dǎo)游，會不會指出他的“心思太強”??？寺廟進去的山門，由兩塊天然石頭組成，窄的僅有一米左右。石頭屏障后頭，是一塊不規(guī)則的空地，一棵巍峨的大樹，一簇生機盎然的芭蕉。莊清忖度夏日此地，肯定清涼無比。拾級而上，花費十分鐘上了寺院。在空中樓閣歇腳時，炳成說起上次來這兒的一件事兒。

羅上任女友，在這寺廟樓閣四處走動，東看看西摸摸，甚是好奇。她轉(zhuǎn)到中央位置，抬起頭問身旁僧人道，最上頭那個燈……點的話多少錢？僧人淺淺一笑。羅前女友沒聽到答復(fù)，朝僧人看去，問道，你沒聽見我的問話？僧人修養(yǎng)頗好，依然如故淡笑一個。羅前女友不禁惱羞成怒，粉臉漲成豬肝色。她說什么意思嘛……你這樣子不開口什么意思嘛！僧人帶著笑意說道，小姐，得五千呢。羅前女友無地自容往后退縮，全身哆嗦，眼看要咧開嘴哭了……羅在那頭見一只鷓鴣在巖頭背跳來跳去，手癢得直抽筋，臉型走了形……炳成隔岸觀火，這頭看上一眼，那頭看上一眼。一邊是得花五千大洋點佛燈;一邊是欲在佛家清凈地殺生。

周遭安靜。羅偷偷從口袋摸出彈弓——他到底心魂不定，朝這頭看了一眼——羅看見女友一臉烏云密布眼看要雷雨交加樣子，不禁一怔，收起彈弓過來問道，肚子里頭……又鬧了？女友索性哭開，嗚嗚響，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似的。羅連著問了女友好幾句，女友光哭不答。炳成接嘴道，她要點最上頭那盞燈。羅說那就點唄，哭什么哭啊。

他們在寺院樓閣歇過后，從另一條道往下走。經(jīng)過山嘴一屋子，見里頭掛滿書畫，密不透風(fēng)，劣質(zhì)墨汁的氣味刺鼻。一位蓄須中年男人，想必是屋主人畫家了，站在屋外松樹下，朝著遠方眺望。他們走近時，畫家轉(zhuǎn)過身子，頗有幾分討好神色。他們沒啥反應(yīng)。畫家遂問導(dǎo)游道，今天就這么一撥？導(dǎo)游說，下午天氣好了，說不定還會有的吧。

他們在景區(qū)出口附近飯館吃飯，飯后出來與羅一幫人馬碰上。兩個女的——周春娥和酈麗——尖著嗓子嚷道，你們太壞了，出來玩不帶上我們哎……害得我們在床上白白躺半天！莊清明知故問道，你們沒去開會？周春娥說，我們又不懂蘭花開什么會哇！酈麗說你們是故意甩開我們的。炳成說，天地良心，我們是真的以為你們要參加會議的。阿斗早上曾提出要帶上倆女孩，炳成不讓，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阿斗想揭穿炳成謊話，嘴巴無聲地張合兩下，終究沒說。

羅這人有個特點，在場的其他人說的話題，他一般不入耳，像是待在隔音地帶里似的。羅是個以自我為中心的人，他才不管別人扯什么呢?，F(xiàn)在，他把話題轉(zhuǎn)移到了上午的會議上。羅說今天的會是在古代書院里舉行的，古色古香，蒼柏青翠……今天會場很莊嚴(yán)，很隆重，書記縣長都來了……跟羅一塊兒來的當(dāng)?shù)貦C關(guān)干部在統(tǒng)計人數(shù)要訂票——他聽羅提到“書記縣長”，趕忙糾正道，今天來的是分管農(nóng)業(yè)的廖副縣長。羅沒搭理他的話，繼續(xù)說道，輪到我發(fā)言時，我僅僅講三分鐘，長篇大論有什么意思？女人的裹腳布一樣又臭又長，誰聽得下去……我三分鐘的發(fā)言最精彩，一字值千金，發(fā)言一結(jié)束，臺下的拍手聲像落大雨似的一浪高過一浪，大半天才停歇下來。機關(guān)干部學(xué)乖了，點頭說掌聲如雷吶！莊清四人對機關(guān)干部說他們已玩過，就不用買票了。羅說再去一趟嘛，坐船又不累的。他們中有人說這地方不好玩，還是一塊兒去大峽谷吧。羅猶豫片刻，他說那不行，一定要去下的。炳成說羅前后領(lǐng)兩任女友來過這里，均在懷孕期里。

羅介入蘭花行當(dāng)，純屬歪打正著。羅的大奔剛從車行提出那陣子，尚未雇司機。一個干保安的人替他開車。此人又鞍前馬后，每逢羅的飯局，他必有份。此人又貪杯，尤其是干紅葡萄酒，每次都得兩瓶打底。保安酒量并不見得好，兩瓶干紅灌下后，回家十次有八九次是吐的。保安將嘔吐物看作了上等肥料，肥水不流外人田，每回都吐到蘭花盆里。天長日久，有一盆蘭花發(fā)生了異變，開出幾枝酒紅色花朵。保安喜出望外，認(rèn)定這是蘭花吸納了紅葡萄酒之精華的緣故。保安用手機將酒紅色蘭花拍下，有次飯局上拿出給羅欣賞。羅不識蘭花為何物，粗粗睨視了一眼說道，這金針怎么開紅花的？羅把蘭花當(dāng)作黃花菜了。保安急忙糾正道，這是蘭花，開酒紅色的蘭花世上獨一無二哎！就這樣，羅去了一趟保安家。他除了叫保安將那盆蘭花送他外，另外還挑選了數(shù)盆。羅上網(wǎng)搜索一番，方曉得蘭花為名貴草木，很值錢，而且很高雅，屬于花中君子，遂將興趣點從狗身上轉(zhuǎn)移到蘭花身上。有一年年關(guān)臨近，天降大雪，羅和保安冒著風(fēng)雪嚴(yán)寒，驅(qū)車千里，跑到安徽某山溝溝里，購得蘭苗兩株捧回來。恰好他上任女友生下一千金，羅趁著雅興將蘭花名兒“瑞蝶”作為了女兒的芳名。

云南的地界，山深林老，自然生態(tài)好，自然資源豐富，滿山遍野生長蘭草，為蘭花重要產(chǎn)區(qū)。云南蘭花販子朱利榮，不曉得從哪條線頭牽引過來的，有一日跑到這邊來。羅在華麗都大酒樓888豪華包廂那張可供二十二人就座的大圓桌設(shè)酒席宴請他們一行。莊清等一干幫閑之徒作陪。朱利榮五短身材，臉膛紫黑，開腔說話間兩顆不銹鋼假牙閃閃發(fā)亮。朱利榮仿照當(dāng)今成功人士套路，出門攜帶一位小情人及幾位幫閑男子。席間眾人夸朱利榮女友年輕漂亮，具有東南亞的異域風(fēng)情。朱女友羞澀一笑。朱利榮盯著女友臉蛋看，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他道，我自從有了她后，再沒在外頭搞了……有個固定的叫人放心吶，不用再穿著襪子洗腳了。朱利榮這句話八九不離十是從哪鸚鵡學(xué)舌搬來的。但大家還是贊他這話講得形象、生動、幽默，引發(fā)出快活的哄堂大笑。

羅回訪過幾趟朱利榮的老家。那是云南腹地，山高水長，千年不見銅鑼敲，萬年不聽鑼鼓響。自從蘭花市場價格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攀升后，這處人煙稀少的大山旮旯村寨，發(fā)生了翻天覆地變化。村民們一律丟下手頭農(nóng)活，紛紛上山挖掘蘭苗。村寨里的頭牌能人，自是朱利榮了。朱利榮腦瓜子靈光，擅長舉一反三;他去過昆明，足跡跨出過滇地省界，見過世面。他先自己一家男女老少齊動員，上山挖掘蘭苗;接著雇人挖，擴大數(shù)量;再接著收購全村寨村民的蘭苗，統(tǒng)統(tǒng)吃下。三年打了翻身仗，蓋起樓堂，搭建起蘭花培植基地。而后，周游四海，廣結(jié)人脈，生意越做越大。

羅去朱利榮老家時節(jié)，正逢他蘭花事業(yè)鼎盛階段。朱利榮在當(dāng)?shù)爻蔀榱艘环酵粱实邸Ａ_添油加醋說道，我們一行昆明一落機，我老大即派人來接機了，一路馬不停蹄……開始進入村寨前，老大手下的人叫我們下車，問他為什么要這樣？那手下說這是老板的精心安排，等下你就懂的。我們跟隨他們的人往村寨走，剛拐過山嘴，我大吃了一驚，原來鋪上紅地毯了，從寨頭鋪到村里，少說有幾千米吧，全都鋪上了，青山綠水中間，一條紅艷艷的通道格外顯眼……這些都是小兒科了，關(guān)鍵是村民的夾道歡迎，少說有幾百米路段兩旁是站了人的，一排排樹木一樣，天曉得我老大是從哪兒張羅來這么多人的，按理講，他們那個村寨人口不多的嘛……那些村民真是太熱情了啊，老太婆手中撮條土布條，繡了花頭的，向我招手，小學(xué)生、中學(xué)生，手捧山花，笑臉比日頭佛花還燦爛，蹦蹦跳跳很可愛、特別可愛，歡天喜地，熱淚盈眶……羅歇口氣續(xù)說道，我老大宰了兩頭黃牛、十頭山羊、十條土狗，抬來二十壇燒酒……我主賓桌當(dāng)然是喝茅臺的了……一共擺了一百零八桌流水席，從村寨里頭擺到村寨的外頭……主賓席上排了八位美女，全部穿上了傳統(tǒng)服裝，五彩繽紛，眼花繚亂……夜里放焰火，不是論箱而是論噸的，有好幾噸吧，農(nóng)用車滿當(dāng)當(dāng)一車斗……火光沖天吶，天上的云都燒起來了，紅彤彤的，說不定天上的玉皇大帝都看到了啊……

羅和朱利榮做蘭花生意，一度過往甚密，甚至商討如何聯(lián)合起來掌控全國的蘭市。后來不知何故，斷了往來，兩人反目為仇了。一日，從云南傳來消息，朱利榮出車禍死了。朱利榮開車，帶著女友跑在云南的崎嶇山間公路上。云南的山，皆為巍峨大山，山勢險峻，懸崖萬丈;云南的公路，大部分為土石子路，路面狹窄，曲里拐彎，晴天泥塵滾滾，雨天泥濘不堪。朱利榮那天做成一筆大單生意，收入可觀，心花怒放。女友趁機耍小脾氣，爭要她的名份了。女友噘嘴說道，我現(xiàn)今……肚子里有孩子了，孩子總得有爸爸的啊。朱利榮習(xí)慣性嘻皮笑臉說道，家中紅旗不倒，外頭彩旗飄飄……孩子當(dāng)然有爸爸了，難道我不是他爸爸？女友惱羞成怒，拿蒜拳敲鼓一樣敲打朱利榮的手臂——一不小心致使車子撞到后壁坎的巖石上。朱利榮當(dāng)場一命嗚呼;女友沒系安全帶被甩出車外，反而保住了小命。孩子倒是也保住了。

羅在口頭上仍稱朱利榮為老大。但他所下的結(jié)論已是十分冷漠甚至可說冷血了。羅說，一個沒有蘭德的人，下場必定悲慘的啦。

莊清他們四人去大峽谷景區(qū)，花一百塊錢叫了個導(dǎo)游。這位導(dǎo)游是患感冒導(dǎo)游打電話訂下的，等候在縣城一路口。導(dǎo)游問他們來本地是干嗎的？他們說來開蘭花會議的，并吹噓晚上縣里領(lǐng)導(dǎo)要請他們吃飯。導(dǎo)游略顯驚訝，她說你們原來是貴賓呀！他們說哪里哪里。導(dǎo)游說，我們的父母官為本地旅游業(yè)的發(fā)展花費了很大心血??！莊清問，你這話什么意思？導(dǎo)游說，通過交流，通過你們這些貴賓前來參加蘭花會議，對提升和宣傳我們縣的旅游品牌，不用說是起到很好作用的，而所有這一切，哪一項離得開縣里父母官制定的策略和具體實施的安排呀。鄭勇敏說，你該不會是這兒的形象大使吧。導(dǎo)游說哪里敢當(dāng)呀，我這么丑的人連自個兒都形象不了啦。

導(dǎo)游詢問了他們住宿的地方，說那老板娘弟弟與她是朋友，旺季時她常帶客人上那兒住宿的。他們中有人問道，老板娘有沒有老公的？導(dǎo)游說，她老公有的呀！她老公頭發(fā)長長的，很像藝術(shù)家的。他們恍然大悟，原來那位長發(fā)小白臉竟是老板娘老公。昨天剛到時，羅與一位歲數(shù)不算小的婦人握手，再與一位小年輕握手。當(dāng)時他們還以為小年輕是婦人兒子呢。

進入景區(qū)，導(dǎo)游仍在講老板娘的事兒。她說小郭原先替老板娘開車，兩個人在一起時間久了就產(chǎn)生感情了。導(dǎo)游又說，老板娘走到今天真的不容易，離婚后，她白手起家，單槍匹馬打下江山。

晚上并沒有如羅所說的那樣，有縣領(lǐng)導(dǎo)請他們吃飯。他們一伙人仍舊在老板娘大餐廳吃番鴨火鍋，喝野生楊梅泡的燒酒。晚上沒縣領(lǐng)導(dǎo)請吃飯，羅便說起中午的事兒。羅說中午那餐飯規(guī)格特別高，陪他這一桌的最低級別官員是農(nóng)業(yè)局長，每位領(lǐng)導(dǎo)都向他敬了酒，他也打了個通關(guān)。餐桌上，副會長與大師一唱一和。他們均來自武夷山地區(qū)。他們大談養(yǎng)生之道，談古怪偏方以及常人沒聽說過的中草藥。大師說，羅會長，像你腎功能不好的人，吃了那藥保證好，保證強大……這話羅不愛聽，他說我腎功能很好！大師回過神，看了眼羅身旁美女，干笑兩聲后說道，我知道會長身體強壯的，這種藥主要是起保護作用的，延長和鞏固人的功能，服用后寶刀不老?。「睍L扯到另外一種古怪名稱的中草藥，說必須長在深山老林里頭，對環(huán)境的要求很高，它的效果同樣非同小可。大師頻頻點頭，輕描淡寫說道，我庭院后頭山上就有，必須生長在潮濕的背陰巖壁上。副會長眼珠瞪成牛卵大，嚷道，是真的嗎？天底下的名貴藥材怎么都生長在你那兒?。×_本來有點兒昏昏欲睡，這下子來了精神，他說你那寶地……坐落在哪座名山上??？大師擺手道，名山談不上，名不見經(jīng)傳，但確實是塊風(fēng)水寶地吶。副會長道，羅會長，你下次一定要去見識一下，我是土生土長的武夷山人，見過的奇山數(shù)不勝數(shù)，說句實在話，大師那座山，并沒有奇峰怪石，但山勢是兜住的，前方開闊，后背靠的山峰一年到頭云霧繚繞……像羅會長你這么具有慧根悟性的人，保證能瞧出名堂的！大師慢條斯理說道，風(fēng)水這東西……有人不信，其實是對天地萬物的違背呢，風(fēng)水的確是存在的啊。羅說我很信的。副會長說，那你的蘭莊到時候讓大師給看看哦。羅說那是肯定的，到時我會隆重邀請大師光臨！

大師這次攜帶十?dāng)?shù)個品種茶葉。他說，晚上會長有閑情，我可以親手為你泡茶。副會長歡天喜地，他說天底下有這等美事趕緊吧，老兄可是武夷山一代大師吶，泡茶功夫一流！羅和女友所住房間，在整幢樓房里屬最高級的，帶會客間，樹根雕成的茶桌及茶具一應(yīng)俱全。大師對羅說道，你喝中哪幾種，我就送你哪幾種，全都是市面上沒有的私家定制茶哦。副會長敲邊鼓，他說天下紅茶源頭在武夷山，武夷山精品在大師手中啊。

羅小小年紀(jì)即去了美國，一直待到七八年前回國。羅在美國從不喝茶，連碰都沒碰過。他一般喝兩樣洋東西，咖啡和白蘭地。近幾年國內(nèi)興起喝功夫茶，并將之提高到雅文化層面上頭來。羅聰明過人，便搭乘上了這趟“茶文化”列車。羅雙目微閉，一口茶水在口腔里頭旋轉(zhuǎn)、打滾，弄出咕嚕聲響……大師和副會長目不錯珠朝著羅臉面看，嘴巴半張半合。羅喉結(jié)蠕動，吞下那口茶水。其聲特別清脆，絲毫不拖泥帶水。羅睜開眼睛，緩口氣說道，好茶！大師和副會長緊繃的身子皮球泄氣一般松懈下來。尤其是大師，眉開眼笑，簡直像花朵一般。

莊清和阿斗在廊道上碰見兩位女孩。周春娥說，茶文化聽不懂，到樓下唱歌去！莊清說，那叫上他們兩位吧。周春娥說，老師電話我來打。不知出于何種原故，周春娥一直叫炳成為老師。他是她哪門子老師？莊清覺得匪夷所思。KTV在樓房底層。瘦小的老板娘笑臉相迎，小跑著領(lǐng)他們開包廂，上酒水。老板娘說，你們盡管玩開心就是，我自己的歌廳沒多少成本的。唱好幾首歌了，仍未見那兩位下來。周春娥說，我再給老師打！放迪斯科音樂，莊清跳得汗流浹背，索性脫去衣物，裸露了上身。周春娥大驚小怪，她說太不雅觀了，快把衣服穿上！不多話的酈麗倒是泰然自若，朝莊清一笑，有點兒耐人尋味。再唱歌時，莊清沒了元氣，腦袋枕在酈麗腿上。酈麗拿手紙擦拭他身上汗水，一如護士照料病人。周春娥說道，老師他們怎么回事啊，到現(xiàn)在還不下樓！莊清說，他們肯定是故意不想來的。阿斗說，干嗎就要叫他們哇，我們這樣一對一才好！阿斗拉過周春娥跳兩步，兩人身子貼得鐵緊。周春娥哧哧發(fā)笑，又說，我氣都喘不過來了……莊清閉上眼睛，信馬由韁地聽酈麗一曲曲高歌下去。其實，他聽到更多的是酈麗肚子里的咕咕聲。

周春娥接到羅女友電話，叫她們馬上上去。周春娥慌張過來拉上酈麗即走。腦袋枕在酈麗腿上的莊清，差點兒從沙發(fā)上掉了下來。阿斗說，我曉得炳成他們兩個不來的原因了……莊清心里頭似乎有所明白，羅女友那個電話該當(dāng)是羅交待她打的吧。

羅的各式各樣喜好，往往會隨著時間的流逝和大環(huán)境的變化而一去不復(fù)返。他萬變不離其宗的喜好是呼朋喚友喝酒“吹簫”。羅絕對是一個經(jīng)不住孤獨受不了寂寞的人。他說，我一年吃不了十斤米。言下之意他是頓頓喝酒的人。羅這話當(dāng)然有吹噓成份了。羅的早餐，在美國養(yǎng)成的習(xí)慣，喝一杯咖啡牛奶，吃兩個煎蛋或幾片夾火腿肉面包;中餐吃面條，尤喜加州式牛腩面;晚餐則必得喝酒了。這喝酒，獨自一人喝沒勁，與小女友兩人喝過幾場，便乏味了。尚且，有些小女友還滴酒不沾呢。故此，羅必須張羅一些人來一塊兒喝酒。好在羅閑錢有幾個，又時常有新的愛好交結(jié)到新人過來喝酒?？偠灾@年頭愿做幫閑者大有人在，羅的飯局上，日日不缺喝酒的伴。

酒桌上，除喝酒外，羅更熱衷于“吹簫”。“吹簫”是羅的一句口頭禪，時時刻刻掛在他嘴邊，意思有點類似于北方話里的侃大山，但又不盡然。侃大山一般為在座的人一塊侃的，七嘴八舌，你方唱罷我登場，眾聲喧嘩。而“吹簫”則是獨角戲，一管“簫”由一個人吹，一吹到底，其他人均為聽眾。一位好的聽眾，洗耳恭聽是必須的了，不插嘴或少插嘴也是必須的。光這樣還不夠，聽眾得恰如其分地發(fā)笑，或放聲浪笑，或水雞過爛田一般嘰哩呱啦地笑出別樣的笑聲，或抿嘴角會心會意地一笑，或者干脆笑背過氣去，笑噎著了，老半天直不起腰來……也得喝彩，叫聲好！叫聲太誘人笑了！比臺上那些單口相聲牛逼多了！羅的“吹簫”，顧名思義是“吹”的，信不信無妨，聽爽快便罷。羅一年到頭天天“吹簫”，難免重復(fù)，老生常談炒冷飯。但羅的語言天賦高，其言說間趣味橫生，肢體語言活靈活現(xiàn)，故每每聽之，仍舊予人有“耳目一新”之感，叫人聽得津津有味，樂此不疲。

酒桌上還有一樣元素不可或缺——即年輕的女孩子。羅不用說是位“喝花酒”的行家里手了。羅雄性激素足夠強大，女孩子往往都得圍著他坐。哪天如請了他目前所看重人物，羅會將他排在主賓位上，并給他搭配上一位女孩。這是另當(dāng)別論的事兒。羅對女孩說道，今天晚上，你可要照顧好這位大哥哦。于是乎，端坐主賓席位置上的人，對羅愈發(fā)地感激涕零。他不無動情地說道，羅會長哪，小弟只要你老大一句話，叫咱干啥就干啥！跟隨他來的小嘍羅附聲道，羅會長叫我們趕雞我們絕不會趕豬，羅會長叫我們趕豬我們絕不會趕雞！羅和風(fēng)細雨擺手道，和平年月，享受風(fēng)花雪月，肯定不會叫你們上刀山下火海的啦。

羅沒固定女友的時段，他所叫的女孩子隨機性大，今天這幾位、明朝那幾位，只要年輕活躍，相貌及格，均可請君入座。有時目的性強，他獨獨叫上一位佳麗，讓幫閑男人眾星拱月，那就是要釣魚了。先吃飯喝酒，打情罵俏，大哥小妹地稱呼，混成熟面孔;過后因人而異，順理成章地發(fā)展。此乃現(xiàn)成路數(shù)。羅與現(xiàn)任女友同居后，就不好隨便叫女孩子了。羅讓女友叫。羅對女友說道，晚上吃飯，你叫幾位小姐妹來助助興呀。女友不管樂意不樂意，都會拿起手機撥電話的。女友先前開服裝店，專賣新潮小女生服裝的，手機通訊錄里一長溜女孩子名字，手頭資源相當(dāng)?shù)刎S富。一輪又一輪吃下來后，有些女孩不愿意來了，有些女孩嫁人后沒那么出入自由了，有些女孩跑外地做生意、或出國打工去了……到后頭，露臉最多的就數(shù)周春娥和酈麗這兩位了。

羅說春娥、酈麗你們兩位，是我們酒桌上的常青樹哦，我得對你們有所表示才對……要不這樣，你們誰過生日對我說，我送兩身名牌內(nèi)衣給你們作禮物……酈麗情不自禁地“啊”了一聲，大家不約而同調(diào)轉(zhuǎn)腦袋瞧她。酈麗面紅耳赤，吞吞吐吐說道，這話當(dāng)真嗎……羅沉靜說道，大哥什么時候說過不當(dāng)真了？酈麗道，那我說了噢，我明天、我明天生日。羅說真的假的呀，怎么這么巧？酈麗從包里取出身份證遞給羅。羅看過后說，酈麗，看來我這個獎是專門為你設(shè)的了，實在是天衣無縫的事了，大哥加倍，給你買四套內(nèi)衣！羅從皮夾里取出兩千鈔票，交到酈麗手上。周春娥眼紅了，她說輪到我生日，大哥也要給我兩千的哦。羅說那不行，定下一千就一千。周春娥說，大哥你這樣子做不公平嘛。羅說這叫中彩，圖個吉利，不要說到公平不公平上頭去了。羅女友說，酈麗，你這錢可要買內(nèi)衣的哦。酈麗說我明天會把內(nèi)衣提來給大哥看的。羅擺手道，那沒必要、沒必要。周春娥道，要是大哥你給我錢買內(nèi)衣，我就穿給你看，保證亭亭玉立，魅力四射哦！羅開心得不得了，頻頻點頭道，到時候……你說話算數(shù)噢。

第二天大師等一干人前去給當(dāng)?shù)匾晃惶m友看地。他們乘坐上一輛中巴車，頗為齊整地走了。莊清站在樓房外空地，眼看那輛滿載中年男人的中巴車開走后，沒來由地產(chǎn)生了幾分神秘兮兮的感覺。在他眼中，那是一輛開赴前線的戰(zhàn)車，車上運載的是全副武裝的戰(zhàn)士。羅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莊清身旁，他意味深長地說道，蘭花基地蘭花基地，實際上就是圈地，地太值錢了啊！

一般情況下，副會長都是和大師搭檔的?，F(xiàn)在大師去看地了，他一個人顯得有幾分局促。莊清問他，你怎么沒去幫忙看地呢？副會長靈機一動回話道，我們羅會長人在這里，我亂跑還不又得挨罵哇。羅沒接招，吹著雪茄瞧遠處閑云飛渡。那位當(dāng)?shù)貦C關(guān)干部駕車過來，下車便說道，我就猜測到羅會長上午空閑的。機關(guān)干部和副會長商量后又問道，有一處還未對外開放的景點，羅會長愿意去轉(zhuǎn)轉(zhuǎn)嗎？

一樣的丹霞地貌，一樣的植被茂盛，但沒大峽谷那兒氣勢宏闊。此地特色是較為清幽，小溪流水，古木參天。路旁出現(xiàn)野生蘭花，有幾位湊上去看究竟。羅說，不要動它。機關(guān)干部說，我不會動它的。羅對鳥更感興趣。樹林子里是鳥的天堂，嘰嘰喳喳聲連成一片——羅一忽兒工夫即跑遠了。機關(guān)干部晃晃腦袋說，羅會長怎么這么喜歡打鳥哇。炳成說，喝鳥湯對腎功能好呀。副會長道，這我可是頭回聽說哦。副會長說過后，不曉得是有意還是無意地朝羅女友看上一眼。羅女友應(yīng)該是聽到那句話了的，她嘴角緊抿，臉若三月桃花燦爛。機關(guān)干部有意落下幾步，他說昨天在開蘭花會的書院，那么多領(lǐng)導(dǎo)、貴賓在場……羅會長用彈弓射鳥，我心里頭緊張死了，書院是重點保護古跡呀，怎么可以打鳥呢……我只好對他說不要打了，這些鳥是起生態(tài)、綠化作用的……

吃中飯時大師等人已看地回來。大師從風(fēng)水學(xué)的角度講了一通對那塊地的看法。從武漢來的一位禿頂教授，講話比較文氣，牽涉的面散了一些，而主要原因恐怕是他的嗓音沒有大師宏亮吧，他的發(fā)言很快被眾人的喧鬧聲給掩蓋了。大家七嘴八舌，面紅耳赤，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地的主人是位瘦高個兒男人，他恭恭敬敬地端杯站于羅身側(cè)。羅轉(zhuǎn)臉說道，大家爭著給你抬轎呢。地主人道，我早就耳聞會長的書法了，今天，能不能借此機會賜我兩幅墨寶?。苛_說，你這不是……為難我么。副會長這人擅長敲邊鼓，他說只要老大高興，這是舉手之勞的事情！那位像藝術(shù)家的老板娘老公于一旁備上文房四寶，只等酒桌上的羅下來揮毫潑墨。羅假模假式地推讓一番，而后精神抖擻走到案桌前，于眨眼工夫揮毫寫下蘭德兩個斗大的字。在場的人都拍掌、叫好。土地主人說，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呢，會長的書法名不虛傳，名副其實吶！羅丟下毛筆要離去，土地主人道，會長，我蘭莊還沒取名，因為取名太難了，我老拿捏不定主張，現(xiàn)在看了你這“蘭德”兩字，我腦門開竅了，就取“蘭德苑”這名兒，會長，請你再勞神一下，另寫一幅“蘭德苑”吧，我明天就叫工人刻上去！羅來去走動幾個回合，到底沒寫。

所謂書法，羅是不喜好的，這與他天性不符，太啰嗦太窮講究了。這些年來，羅走南串北，游蕩江湖，認(rèn)識到會寫兩筆字的重要性，簡直就是一個人的門面裝飾嘛。莊清幫他找來一位寫書法的人。羅客氣地讓他坐主賓位置。小縣城里只有小書家了。小書家一輩子沒見過排場沒受到過待見，今日西裝筆挺的羅一口一聲書法家地稱呼他，好酒好肉款待，弄得小書家一驚一乍，干枯的瘦臉泛起醒目油光，受寵若驚至極。小書家蠻機靈的，幾回合下來，他便曉得因人施教、投機取巧了。小書家教羅莫費冤枉工夫了，專攻他本人的簽名和蘭德這幾個字眼。羅深刻領(lǐng)會。他夸小書家非但書法寫得好，腦袋瓜也是當(dāng)團長的料。羅對人的評價，一直按軍隊級別來套的。一般人在他眼目中，頂多是個排長、連長檔次。他封小書家為團長，那是蠻高級別待遇了。羅自此得空即練習(xí)自己的大名和蘭德幾個字眼。拿炳成的話來說，就是生虱芋頭這樣子煮下去，也得爛熟透了哇。

晚飯羅沒與他們四人坐一桌，他及三位女孩和副會長、大師等人坐一塊兒。羅讓司機把車子后備箱的酒拿上來，一瓶瓶怪里怪氣的酒鬼酒，還有一瓶紅葡萄酒——法國原裝的。桌子上的人說道，會長拿這么好的酒給我們喝，夠朋友！羅態(tài)度誠懇地說了一通話，大意是說大師的學(xué)問博古通今，舉世無雙……且又能深入淺出，和他交往，相見恨晚哪……羅握住大師的手說道，我羅某人今天不拿出好酒敬你，那是說不過去的！

莊清他們四人用他人聽不懂的方言聊天。鄭勇敏說，羅育財對大師和副會長過度熱情，怕不是好事情。莊清說，那大師是個蛤蟆精。阿斗說，他們把那些藥吹得天花亂墜，兩人一唱一和，明顯是想釣魚嘛，動機就是想殺羅育財?shù)呢i嘛！炳成說，你們低估羅育財智商了……這叫小騙子撞上大騙子，他昨天白白送了十幾斤茶葉給羅育財，據(jù)說都是絕品茶葉，價錢貴得驚人！阿斗道，那么值錢的茶葉說不定也只是個傳說哦。

羅身上的確有許多叫人吃不透的地方。羅在美國是干哪行的、賺到手多少錢？無人知曉底細。在行當(dāng)上，有人說羅在美國干的是販毒營生，從墨西哥販運毒品入境美國，專門針對唐人街華人圈進行營銷，遭通緝后逃回中國的;有人說羅在美國開大飯店，五星級賓館，這次是衣錦還鄉(xiāng)，葉落歸根。在錢財上，有人說羅的鈔票用麻袋裝，碼在密室里;有人說羅其實沒什么錢，用一塊少一塊坐吃山空，硬撐的。

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兩百天請客吃飯，這筆開支數(shù)目不菲，他眼睛都不眨一下。酒桌上有人提屁股要走人，羅總是挽留道，還只九點鐘嘛，再坐坐啦。說過后喊服務(wù)員添菜加酒。其實到那個點鐘，桌子上的人早已酒足飯飽，再添酒菜純粹是“肚飽眼不飽”浪費了。

而另一面，羅在日常的零碎錢上，卻很是計較。有次司機替他買煙，忘了把找回的錢還他。好幾天后，羅嚴(yán)肅地問他索回。又有次，羅雇人搬東西，為十塊錢差額，他和一身臭汗的搬運工推搡起來，揚言要叫派出所過來解決。

羅喜好上打鳥后，請客的飯局從酒店移到家里。炳成跑來義務(wù)替他做廚師。羅說酒店里地溝油太多，吃不得，在家吃衛(wèi)生。有人放話說，羅育財快要沒錢了，頂不住了。

羅說他有二十八個孩子，絕大部分在美國讀書，從小學(xué)到大學(xué)每個年級段都有。羅從美國回來時是一家子的，老婆和三個孩子。兩三年后老婆孩子不見了，羅說已離婚，他們回美國去了。從這件事兒來看，他稱自己有五個老婆和二十八個孩子的話，倒好像有點兒譜似的。但是，他的話又是不能輕易相信的。比如說羅稱自己車技一流，在美國所開過的車大的如坦克，小的如一滴流星。他和一幫美國的富家子弟隔三岔五飆車，根本不拿警察當(dāng)回事。光這事兒就存在兩個疑點，其一，據(jù)縣中一位英語老師說，羅的英語只會兩句半口語，僅夠買盒煙問個路的水平。那么，他是怎么和美國的富家子弟混一塊兒的？難不成身后還跟個翻譯？其二，有一次一位房地產(chǎn)商剛好手提包里裝有五萬現(xiàn)金，他對羅說，只要你把車從橋這頭開到橋那頭，這五萬塊錢就歸你了。羅難能可貴尷尬一笑，沒接招。

按原計劃本來還要在福建待兩天——去永定看土樓的。但早上起來，羅沒與他人商量便說道，吃過早餐回去！

回程走的是另外一條道，往浦城方向開。從福鼎那頭進入福建地界，再從浦城這頭出福建地界，剛好兜了一個圈。據(jù)羅的司機講，這頭路近，但高速路沒連貫上。接近午時，車子下高速，駛上普通公路。沒多久，碰上塌方，車子排成長龍。羅大光其火，把司機罵得狗頭噴血。司機嘀咕道，這塌方的事兒，神仙都料不到的啊。那處地方風(fēng)景倒是不錯，山體峻朗，樹木郁郁蔥蔥;河水嘩嘩作響，清澈見底。而最為主要的是，此地有鳥，個兒大大的，傻頭傻腦。羅立馬情緒好轉(zhuǎn)，三步并作兩步去車?yán)锬脕韽椆?，一忽兒工夫即不見了蹤影?/p>

周春娥和酈麗手牽手跑過來，問莊清哪兒有廁所？莊清隨便指了下村子，說那里頭有。一袋煙工夫后，兩位女孩跑回來，說那是茅坑，連個踩腳的地方都沒有，根本沒法上。莊清說出門在外，就別太計較了吧。周春娥說，我就是被憋死也不會上那種茅坑的！酈麗眼睛罩住莊清，說你去找找呀。莊清滿心歡喜，好像接受了一項光榮使命似的，拔腿就往村子里跑，一戶戶查問過去，終究沒找到一處過得去的。莊清灰溜溜回來，對兩位女孩說，真的沒有。酈麗說，那可怎么辦啊。她已是愁眉苦臉，兩腿之間也夾緊了不少。收割過的田野上曬著一架架竹片，齊腰高，不知是派何用場的，散發(fā)出竹子特有的清香。莊清說，你們?nèi)ツ侵衿竺姘桑医o你們放哨。兩位女孩扭扭捏捏，下了公路路坎走向田埂。她們沉下身子沒多久，突然聽到“噗”的一聲。羅是什么時候過來的，莊清沒覺察到。羅看見竹片上停了一只長尾巴鳥，眼疾手快拉開彈弓射出一顆鐵珠彈。鳥遠走高飛之際，便聽到酈麗尖叫了一聲……原來那顆鐵珠彈從竹片間隙穿過去，不偏不倚鉆進酈麗的屁股蛋了。

酈麗先是小聲哭泣，動靜不大的。而后逐漸的，她的嗚嗚聲越來越響……羅一如犯了錯的孩童，不常見地手足無措，不曉得說點什么好。羅女友說，屁股肉又不痛的，你哭成這個樣子干嗎噢。羅說等下通車，去醫(yī)院夾出來就好了。酈麗不搭腔，自顧自哭，傷心欲絕的樣子。

周春娥嘴一撇走開了——她來到莊清跟前。周春娥說，神經(jīng)??！莊清說人家痛哭兩聲也是正常的呀。周春娥翻白眼道，你以為她是屁股痛哇，人家是心里痛……莊清說，我不明白你意思哎。周春娥說，你不明白那我就對你說唄，那天游湖……向虹（羅女友）點燈……她腦子進水也想點，人家向虹是大哥的老婆，要替他生孩子……她酈麗算什么？狗屁都不是……她這人太沒定力了，無頭蒼蠅亂撲，遲早一天要闖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