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諾·鮑威爾與馬克思早期思想

摘 要：博士論文是理解馬克思早期思想發(fā)展內(nèi)在邏輯的重要作品。馬克思博士論文的選題契機，文中使用的重要概念，行文理路，都受到青年黑格爾派學者布魯諾·鮑威爾在1834—1842年間建立的以自我意識為核心的宗教批判原則的影響。然而目前對于鮑威爾哲學思想的研究并未受到重視，甚至處于被忽略的狀況。近年來隨著國內(nèi)學者對青年黑格爾派成員的逐漸重視，布魯諾·鮑威爾的哲學思想是值得我們重新思考和研究的問題。

關(guān)鍵詞：布魯諾·鮑威爾;博士論文;宗教批判;自我意識;鮑威爾對馬克思的影響

一、關(guān)于鮑威爾哲學的研究現(xiàn)狀

如果說博士論文是帶有馬克思烙印的，使他以哲學家的身份正式登上舞臺的作品，那么博士論文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學界對待馬克思博士論文具有各種不同的態(tài)度。麥克萊倫認為馬克思的博士論文本身沒有多大意思，“并沒有馬克思特有的思想。”，西方馬克思學者阿爾都塞認為博士論文僅僅是馬克思學生時代的習作。持另一種觀點的學者，如科爾紐則認為博士論文時期的馬克思已經(jīng)具有了不同于黑格爾和青年黑格爾派的思想。這些分歧恰恰證明了馬克思博士論文需要受到充分的重視，博士論文是馬克思早期思想發(fā)展不可或缺的重要內(nèi)在邏輯環(huán)節(jié)，更是青年馬克思開始哲學思考的視野起點。無論是把握青年馬克思的思想，還是理解和澄清學者在研究博士論文時產(chǎn)生的分歧，都需要我們回到馬克思的文本中去，站在問題之內(nèi)理解問題，澄清困惑。

這樣，布魯諾·鮑威爾就是我們追溯馬克思博士論文內(nèi)容來源的一位重要人物。顯然，這位青年馬克思的良師益友，在我們對于馬克思哲學的研究中常常處于被忽視的地位。布魯諾·鮑威爾，寫過幾十本著作和數(shù)百篇論文，是柏林青年黑格爾派的領(lǐng)袖，在1839—1844年間與馬克思交往甚篤。馬克思寫給父親的信中提到過“鮑威爾是黑格爾學派中起主導作用的一位人物，是博士俱樂部的一位積極成員。”

正如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所言，“一個人的發(fā)展取決于和他直接或間接進行交往的其他一切人的發(fā)展?！?那么馬克思對鮑威爾的無情批判，可以看作是對自己以往思想的清算，越是刻薄的嘲諷和批評，越是說明被批評的對象是馬克思在進行自我清算時無法繞過的存在。

目前國內(nèi)僅有聶錦芳教授、李彬彬博士譯著《馬克思思想發(fā)展歷程中的“猶太人問題》一書中翻譯了鮑威爾的《猶太人問題》，可供參考的鮑威爾思想內(nèi)容也主要來自各種二手資料。這些資料大多是以馬恩思想發(fā)展的角度論述，如科紐爾的《馬克思恩格斯傳》，或者從青年黑格爾派與馬克思思想關(guān)聯(lián)的角度出發(fā)，如戴維·麥克萊倫的《青年黑格爾派與馬克思》，B.A.馬利寧的《黑格爾左派·批判分析》。國內(nèi)方面，除了馬恩文本中有關(guān)鮑威爾哲學的論述，研究青年黑格爾派思想的論著寥寥無幾，關(guān)注點著重在鮑威爾思想上的目前尚不存在。國內(nèi)學者著述的可供參考的資料有：侯才的《青年黑格爾派與馬克思早期思想的發(fā)展》，以及復旦大學卜祥記博士的《青年黑格爾派與馬克思》。文章著重參考的，系統(tǒng)研究鮑威爾哲學思想與馬克思思想關(guān)系的譯著，是波蘭學者茲維·羅森的《布魯諾·鮑威爾和卡爾馬克思—鮑威爾對馬克思思想的影響，也是目前進行鮑威爾思想研究可以使用的相對全面的中文材料。國內(nèi)學者在論述涉及到鮑威爾思想的文章中，大多參考以上材料，或者直接參考鮑威爾的德文原著進行翻譯，引用。

國內(nèi)學者論著的有關(guān)布魯諾·鮑威爾與馬克思思想關(guān)系的論文主題，主要體現(xiàn)在馬克思對鮑威爾批判的方面，研究文本大多集中在《論猶太人問題》，《神圣家族》，與《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上面。這些主題所關(guān)注的主要問題大都體現(xiàn)在鮑威爾與馬克思的思想差異方面，時間上處在馬克思與鮑威爾的決裂時期。

二、馬克思博士論文時期受鮑威爾思想的影響

在博士論文的寫作期間，馬克思與鮑威爾有著密切的交流。馬克思比鮑威爾小九歲，是他的學生。在1839年夏季開始的學期里，馬克思聽過鮑威爾關(guān)于《以賽亞書》的課。而且馬克思是鮑威爾家的?？?，即便在鮑威爾遷居波恩以后也常常登門拜訪。

羅森在《布魯諾·鮑威爾和卡爾馬克思—鮑威爾對馬克思思想的影響》第二部分第三章的開頭便指出“幾乎所有研究馬克思的專家都一致認為，鮑威爾對馬克思博士論文主題的選擇以及對該文所提出的見解是有影響的?！?這種影響具體是怎樣產(chǎn)生的是我們要研究的問題。首先，馬克思博士論文的選題，在選題對象方面，他將目光瞄準了古希臘后期，亞里士多德之后的哲學家——伊壁鳩魯身上。

鮑威爾對馬克思博士論文選題對象的影響來源于他對基督教起源的研究。鮑威爾指出了《約翰福音》只是福音作者自我意識的隨意創(chuàng)作，并未記錄真實的歷史。但是僅僅指其虛假性還不夠，還需要進一步討論宗教的起源問題，最終得出宗教起源于晚期希臘哲學的結(jié)論。鮑威爾的研究成果引起了馬克思的注意，馬克思也在晚期希臘哲學所處的時代中找到了自己所處時代的共通之處，成為馬克思博士論文選題的契機之一。馬克思在博士論文序言中寫道：“雖然黑格爾大體上正確地規(guī)定了上述各個體系的一般特點，但是一方面，由于他的哲學史——一般來說哲學史只能從它開始——的令人的驚訝和龐大大膽的計劃，使他不能深入研究個別細節(jié);另一方面，黑格爾對于他主要稱之為思辨的東西的觀點，也妨礙了這位巨人般的思想家認識上述那些體系對于希臘哲學史和整個希臘精神的重大意義。這些體系是理解希臘哲學的真正歷史的鑰匙?！?黑格爾在《哲學史講演錄》中對晚期希臘哲學有所評價，“亞里士多德以后的哲學是自我意識哲學。” 但是他所講的自我意識哲學不同于鮑威爾的自我意識哲學。黑格爾認為自我意識哲學是獨斷主義的典型表現(xiàn)，甚至這種獨斷性的自我意識哲學對與改造世界是有害的?！斑@種哲學的原則不是客觀的，而是獨斷的，是建立在自我意識自求滿足的要求上面的?！黧w為自己尋求一個自由的原則，不動心的原則，它應遵照這個標準，亦即遵照這個完全一般性的原則，它應該把自己提高到這種抽象的自由和獨立性?！?不難看出黑格爾認為晚期希臘的自我意識哲學使持有這種觀點的人沉浸在抽象的自我意識滿足的狹隘世界里，從而使人同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割裂開來，失去改造世界的動力。鮑威爾在對晚期希臘哲學的評價上不同于黑格爾，甚至是站在黑格爾的對立面。理解希臘哲學的真正歷史的鑰匙，不難看出在對希臘晚期自我意識哲學的評價這方面上，馬克思和鮑威爾具有一致性。

鮑威爾對馬克思博士論文更重要的影響在博士論文內(nèi)容方面。自我意識是鮑威爾宗教批判的核心原則，馬克思博士論文的立場就是自我意識原則。在博士論文的序言部分，馬克思就表達了自己的宣言：“哲學并不隱瞞這一點，普羅米修斯的自白‘總而言之，我痛恨所有的神就是哲學自己的自白，是哲學自己的格言，表示他反對不承認人的自我意識是最高神性的一切天上的和地上的神。不應該有任何神同人的自我意識相并列?！?在這里，馬克思認為哲學的宣言中，自我意識具有最高神性，這同鮑威爾將自己對宗教的批判建立在自我意識哲學基礎(chǔ)上具有一致性。并且馬克思也將自我意識作為整個博士論文的論證立場。

博士論文題目為《德謨克利特的自然哲學與伊壁鳩魯?shù)淖匀徽軐W的差別》，二者存在差別的根源在何處，“這兩個人在每一步驟上都是互相對立的。一個是懷疑主義者，另一個是獨斷主義者;一個把感性世界看作主觀假象，另一個把感性世界看作客觀對象” ，二者區(qū)別在于一個是懷疑主義者的實體哲學，一個是獨斷主義者的自我意識哲學。而馬克思更加推崇的伊壁鳩魯哲學的特點，“伊壁鳩魯承認，他的解釋方法的目的在于求得自我意識的心靈寧靜，而不在于對自然的認識本身。” 這與注重研究實體，從實體的角度解釋世界的伊壁鳩魯之前的希臘哲學有著明顯的不同。伊壁鳩魯?shù)墓冊谟谝宰晕乙庾R解釋和創(chuàng)造世界，在于將之前哲學對實體的關(guān)注逐漸轉(zhuǎn)變?yōu)閷χ黧w的關(guān)注。自然哲學的對象是實體，而自我意識哲學的對象是主體，馬克思在博士論文中關(guān)于伊壁鳩魯對天體的解讀部分，完成了以自我意識為原則，對距離實體哲學最近的自然哲學的主體性轉(zhuǎn)化。

馬克思與鮑威爾在理論與實踐問題上的一致性體現(xiàn)在他們都認為理論與實踐應當緊密相連。但也正是在此處埋下了馬克思與鮑威爾分裂的種子。一致性之中也存在著潛在的差異。馬克思對伊壁鳩魯自然哲學進行肯定的同時，也對他有所批評。伊壁鳩魯認為個人的自我意識只有擺脫了世界才能獲得自由，因此強調(diào)的是抽象的，個別的自我意識，這是伊壁鳩魯自我意識哲學消極性的體現(xiàn)。對此馬克思批評道“抽象的個別性是脫離定在的自由，而不是在定在中的自由。它不能在定在之光中發(fā)亮?！?可見馬克思并沒有將自我意識像鮑威爾那樣推向絕對化，而是采取了一個較為客觀的立場。鮑威爾雖然認識到了歷史的主觀與客觀之間的關(guān)系，但他更加強調(diào)自我意識的作用，他所謂的人塑造自己的歷史，不過是自我意識驅(qū)使下的行動將我們引向歷史，批判的合理性早已存在于自我意識之中。但是由于“自我意識不知道它同周圍世界的聯(lián)系，或不知道它同實體之間的對立，所以常常受到周圍世界的推動并接受其影響?！?這一點科紐爾在《馬克思恩格斯傳》中有所評述：“鮑威爾是依據(jù)費希特的理解方式，把自我意識的發(fā)展看成是通過實體精神同周圍環(huán)境的不斷對立進行的，而馬克思就遵循黑格爾意識與存在具有不可分離的內(nèi)在聯(lián)系的原則，主張精神的發(fā)展是通過與世界的相互作用。 ”正是馬克思在博士論文中對伊壁鳩魯?shù)呐u中存在的不同于鮑威爾的觀點，引發(fā)了后來馬克思對自我意識哲學進行的清算。

可見鮑威爾對馬克思博士論文寫作的影響是多方面的。二者的作品不僅存在一致性的觀點，也潛在著導致分裂的不同。鮑威爾對宗教的批判引起了馬克思的興趣，他對基督教起源的探尋使馬克思博士論文寫作的切入點放在了晚期希臘哲學上。馬克思博士論文的自我意識原則與鮑威爾具有一致性，在文章中對宗教批判所使用的語言也是具有鮑威爾色彩的。當然，在鮑威爾對馬克思產(chǎn)生的影響方面的研究仍然存在許多分歧，若想澄清這些問題，還是需要我們回到馬克思的文本中，回到鮑威爾的文本中進行理解，還要更宏觀地結(jié)合二者當時所處時代的思潮和相關(guān)理論，做出自己的分析和闡釋。希望隨著國內(nèi)對青年黑格爾派理論研究的不斷增多，能有更多鮑威爾作品的中文譯本問世，能獲得更多相關(guān)方面的研究資料，能有更多具有理論價值的觀點被挖掘和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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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孫佳（1993.08- ），女，漢族，吉林長春人，大學本科，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