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君成
題記:張大千,為敦煌藝術(shù)做出了舉世矚目的貢獻(xiàn),在他的藝術(shù)生涯中,敦煌像夢魘一般打開了他傳奇的人生。
風(fēng)之殤
風(fēng)里的駝鈴啊
為什么總是響個不停
是沙兒在哭泣嗎
還是遠(yuǎn)方的羌笛
幽怨而綿長
這里的黃沙并非亙古,只是這里的風(fēng)總是憂愁地唱著亙古的歌。來來往往的啊,各式各樣的人們,穿梭或者奔流?交易著,喜悅著,徜徉著······他們沒有想到,就在千百年后,當(dāng)他們的尸骨被風(fēng)干埋在黃沙之下,當(dāng)他們的竊竊私語只能在遠(yuǎn)古的風(fēng)力回蕩,而那些畫卷,那些經(jīng)文,卻在塵沙里放出了光芒。
終于有一天,一個人來了,他的臉雖然滄桑,卻仍帶著年輕的執(zhí)著。大千,這個與大地同名的孩子,他望了望天空,沒有鳥飛過,他看看了腳下,只有風(fēng)掃過。他注視著那個神圣的地方,不會想到幾十年后這里人來人往,拿著門票作為珍藏。而那時,只有他一個人,懷著無比的敬畏,跳進了敦煌的海洋。而他身邊,宛君,他的妻子,整理這他們遠(yuǎn)來的行囊,因為她知道,與風(fēng)沙為伍的日子一定很長很長。
他迅速開始了自己的工作,給每一個洞窟編號,仔細(xì)鉆研著每一幅壁畫,不分白晝黑夜地臨摹······在那個黑暗的洞窟里,只有一顆心與他作伴,飛天、佛像,舞蹈、狩獵,每一根線條,每一滴顏料,他都浸透了汗水。而洞窟的外面,他的妻子,宛君,剪去了一頭美麗的秀發(fā),拿起了從來沒有拿過的鋤頭,在那個廟前為自己的丈夫種菜,在這個荒涼的地方,沒有人能輕易地獲得食物。就這樣,又過了一個秋季。
越是艱苦的歲月,兩個人的心便越是緊緊地相依。大漠夜晚的風(fēng)很涼,他們依偎在一起,悄聲細(xì)語隨著大漠的風(fēng)飄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他指了指天上的星星,說:“為了你,我愿意把他們?nèi)空聛斫o你。”而她說:“我只要你陪著我,一輩子看這樣的星星?!庇谑牵麄冇志o緊地抱在了一起,在夢里,誰又飄進了誰的心里。
多少次,他從梯子上摔下來,卻不顧滿身的傷痕只慌張地收拾著打翻的顏料和飛舞的紙張。而她,看著她的樣子,含著淚水,笑了。多少次,他捧起她被風(fēng)沙侵蝕的雙手,輕輕地放在嘴邊,溫暖從指尖傳遞到了心田。
終于,大功告成,他們帶著滿心的喜悅回到了故鄉(xiāng)······
水之痕
為何這層層的漣漪蕩不起一絲痕跡
這明凈的水面下深藏著愛還是恨
楊柳啊
為何這般凄厲
因為這水沒有給你愛撫嗎
從敦煌描摹而來的畫卷受到了人們瘋狂的追捧,價格一飆再飆,看著自己的汗水換來的財富,他們滿心喜悅。他的畫風(fēng)也越來越接近那個大漠的靈魂,他的出神入化,他的無與倫比,他那可被敦煌哺育的心啊,此刻同敦煌一樣放出光芒來了??墒?,不幸的事情發(fā)生了。她決定要離開,沒有決絕,沒有背棄,只是悄然隱退,只是云淡風(fēng)輕。他們還偶有通信,可是信中已經(jīng)沒有了纏綿,沒有了你儂我儂,只有那相敬如賓的只言片語,輕輕地,像水邊的楊柳,照著自己的身影,卻不忍撥開一絲漣漪。
她過得很苦,沒有了青春,沒有了笑容,沒有他的日子里,似乎一切都開始平靜下來。一盞殘燈,一張畫布,她細(xì)細(xì)描繪著五顏六色的花朵??墒沁@些花朵已不再如當(dāng)年般的鮮艷,這雙蒼老的手啊,再也捧不起那顆沉重的心了。
她過得很苦,可是他從來沒有用他的畫去換錢,因為他的心里,那些畫是一盞孤燈,照開過去的回憶,照開過去的笑顏,照開過去的無奈;因為那些畫里,她能看到他的影子,她能感受到那筆尖的溫暖,像大漠中的泉水一樣,清澈、明亮······
她過得很苦,但是她沒有忘記他,當(dāng)別人提起他的時候,他總是淡淡一笑。每天都定時為他留下的畫作清理灰塵,打開一幅幅看了不知多少遍的畫卷,上面還有曾經(jīng)的淚滴嗎,抑或只是無奈的、淡淡的憂傷?
海那邊,海這邊,淺淺的海峽,深深的思念。或者她也曾想過讓海風(fēng)帶走他輕盈的身軀,飄到那個人身邊;或者他也曾想過讓海潮卷起她的眷念送到他的跟前。只是啊,海風(fēng)太招搖,海潮太自戀,一片天,卻不能骨肉相連。大千,她只是在心里默念,些許惆悵吧,或者更多的只是一場舊夢一絲掛念。
水連水,天連天,那根線,從海水伸向藍(lán)天,卻撐不起這隔斷的姻緣,織不起這幽夢一簾一簾······
月無輪
是大漠的駝鈴嗎
還是海潮的聲音
蒼老的心啊
何時魂歸大漠
去聽那羌笛悠悠
遠(yuǎn)而綿長
那個夜晚,他突然啊感到了寒冷,就像當(dāng)年在大漠的夜晚一樣寒冷,耳邊傳來的了陣陣風(fēng)沙的嚎叫。宛君?他還能念出她的名字嗎?像在大漠中一樣?他夢到了駝鈴,夢到了月牙泉,夢到了飛天,夢到了那個匆匆而來淡淡而去的人。他掙扎著從榻上坐起,顫抖的手寫下遺囑。當(dāng)他寫到宛君這個名字的時候,心顫抖起來,他停住了,他看到了她在紙上微笑,含著淚水在微笑,就像當(dāng)年他從梯子上摔下來的時候一樣。他也笑了,眼里卻流不出淚水,蒼老的皮膚上有些抽搐,他望了望窗外,云淡,風(fēng)輕······
望海潮,望海潮,海潮那頭的人否也在做著同樣的夢呢?他立下遺囑,將自己的16幅畫留給自己的子女和妻子,其中有一份便是給楊宛君。誰都猜不出,當(dāng)時的張大千是怎樣一種感受,只能在畫作上,還依稀辨認(rèn)出了當(dāng)年的身影。
所有時光淡盡,游子魂歸敦煌戈壁,在那個遙遠(yuǎn)的洞窟里,兩個靈魂再次相聚在了一起,飄過月牙泉,飄過千佛洞,天地又再次相連。月亮又升了起來,不是從海中,而是從大漠的盡頭,明朗而冷寂,月光里,那串駝鈴又再次響起,隨著大漠的風(fēng),若隱若現(xiàn),把自己帶到了一個地方,那個地方很遠(yuǎn)很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