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艮第葡萄酒：風云變幻兩千年

瓶子·Pap

勃艮第，葡萄酒世界的無冕之王，憑借世界級水準、極其復雜的風土，成為多少骨灰級葡萄酒愛好者的終極歸宿。這樣的成功離不開兩千多年來一代代人的不懈努力和堅持。回顧這小小一片土地上的兩千年風云變幻，你會更加明白，為什么它能登頂至尊之位。

勃艮第公國的那些事兒

勃艮第的歷史十分復雜，不同時期地域范疇都不同。如果將古時法蘭克王國和各地出現(xiàn)次級王國的關系假想成一個班級，那么勃艮第王國在公元5世紀初正式入學（411年由勃艮第人建立，主要位于羅納河流域），同班的還有先入學的阿基坦王國（418年，西哥特人建立）。

兩個野孩子—直玩了大半個世紀，老師法蘭克王國才姍姍來遲。法蘭克王國就是著名的克洛維國王一手建立的封建王國，鼎盛時期即查理曼帝國（481年到843年）。勃艮第公國—直是班里的乖學生，老師法蘭克王國對他情有獨鐘，經(jīng)常賞賜個封號爵位啥的。840年，老師法蘭克王國的國王路易一世去世，三個兒子為了搶地盤開始了歷時三年的卡洛林戰(zhàn)役，最終簽訂了《凡爾登條約》，由此帝國一分為三，誕生了東、中、西法蘭克王國。勃艮第公國趁著老師們內(nèi)訌時期發(fā)展勢力，不斷拓展疆域領土，一度成為老師們對抗的勃艮第王國。在此期間，勃艮第公國也趁勢成立，輝煌一時，對勃艮第葡萄酒的發(fā)展可謂居高至偉。

1364年，勃艮第公國迎來新的領主法王約翰二世的小兒子勇敢者腓力（Philip the Bold，即勃艮第大公腓力公爵）。勇敢者腓力當政時期（1363-1404年），勃艮第公國的軍事和政治勢力得到大幅擴展。1369年，勇敢者腓力與公爵夫人瑪麗特三世（Margaret Ⅲ，Countess of Flanders）結(jié)婚。1384年，瑪麗特三世的父親去世留下大片土地，勃艮第公國的疆土進一步擴大。值得一提的是，勇敢者腓力于1395年頒布法令禁止在金丘地區(qū)種植佳美（gamay），只允許種植黑皮諾（Pinot Noir）。黑皮諾重建輝煌。

勇士查理（1467-1477）則將勃艮第公國的勢力推至巔峰，再一次向老師法蘭西王國宣戰(zhàn)。結(jié)局當然可想而知，1477年，勇士查理陣亡。他的女兒“勃艮第的瑪麗”（ Mary of Burgundy）為了保住勃艮第公國而與奧地利哈布斯堡皇室結(jié)婚，勃艮第公國大部分領土因此落入哈布斯堡家族。不過，法國還是收回了部分領土。此后經(jīng)歷幾番風云變幻，到18世紀末，勃艮第公國的歷史從此結(jié)束。

如今的勃艮第（Burgundy，法文Bourgogne）是法國中部的一個大區(qū)，面積約3萬平方公里，人口160多萬。

勃艮第酒的歷史

起源：古羅馬時期

古羅馬時期通常是指公元前9世紀初在意大利半島中部興起的文明，歷經(jīng)羅馬王主政時代和羅馬共和國，于1世紀前后擴張成為橫跨歐洲、亞洲及非洲，稱霸地中海的龐大羅馬帝國。正是在這個時期，葡萄藤開始在勃艮第生根發(fā)芽。2008年，勃艮第基維香貝丹村（Gevrey-Chambertin）的郊區(qū)發(fā)現(xiàn)了源于公元1世紀的葡萄園遺址，一定程度上證明勃艮第葡萄栽培起源于古羅馬時期。

發(fā)展：克呂尼隱修會（Cluny）與熙篤會（Citeaux）

教會和修道院一直都是勃艮第葡萄栽培與釀造的中堅力量。在歐洲黑暗時期（特指從羅馬帝國滅亡到文藝復興期間），教會是整個歐洲政治及經(jīng)濟的主導力量。整個歐洲的葡萄園幾乎都是教會和貴族的財產(chǎn)，著名的圣維旺修道院（Abbey St-Vivant）和維基家族（Vergy）都是沃恩羅曼尼村的大地主，事實上許多葡萄園的名稱都與教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葡萄酒在教會中除了基本的社交用途之外，更為重要的作用是作為禮物饋贈，有時候甚至是變相的賄賂。曾有資料記載，一位修道院院長在贈送30桶伏舊園葡萄酒給新教皇Gregory XI之后便升任紅衣主教。

所以當時勃艮第公國主流信奉的本篤會（拉丁語：Ordo Sancti Benedicti）是對葡萄酒世界產(chǎn)生重要影響的教會之一。本篤會創(chuàng)建于529年，信奉簡單樸實的生活理念，視游手好閑為罪惡。具諷刺意義的是提倡節(jié)儉的本篤教卻因為奢靡而走向沒落。亞奎丹公爵（Duke of Aquitaine）威廉認為本篤教有損上帝之名，于是910年在法國東部馬孔（ Macon）附近的克呂尼（Cluny）創(chuàng)建一座新的隱修院，取名克呂尼修道院（The Abby of Cluny）。

克呂尼修道院以“重修本篤會”為改革旗幟，號召大家勿忘初心，堅持清修。類似的改革運動在各地興起，許多修院紛紛效仿并服從克呂尼修道院的領導，這便是歷史上的克呂尼運動（ Cluny Movement）。

參與克呂尼運動的修道院聯(lián)合在一起統(tǒng)稱為克呂尼隱修會。它不受任何政府或主教的制裁，受教宗塞爾吉烏斯三世的保護，除遵守圣本篤會規(guī)外，更以嚴峻態(tài)度禁欲修道。（參考WIKI）

克呂尼隱修會的興起象征著整個勃艮第的種植業(yè)進入一個全新而重要的階段。鼎盛時期（950-1130）的克呂尼隱修會是歐洲最大的基督教分支力量之一，在法國擁有上千所分院?？藚文犭[修會一度是中世紀時期最大的地主之一，各地分院都擁有大量的土地和農(nóng)田。隱修會自有的土地不必繳納什一稅（宗教捐稅）及其他賦稅，因此農(nóng)業(yè)在此期間迅猛發(fā)展。

然而，財富的膨脹同樣使克呂尼隱修會墮落，陷入了奢糜的深淵。一批對克呂尼僧侶奢華與腐化生活方式不滿并對《圣經(jīng)》有深刻理解的修士們?nèi)找嫫惹械仄谕軌蛲品藚文犭[修會。1098年，莫萊斯密的羅伯特（Robert of Molesme）認為克呂尼隱修會對于物質(zhì)的追求再次違背了最初的宗旨，他帶領21位隱修士在第戎以南的沼澤地熙篤重新建造一座新的修道院，希望以最初圣本篤會規(guī)所定義的方式修行。一些修道院逐漸脫離克呂尼隱修院，以熙篤修道院為首統(tǒng)稱為熙篤會（CTteaux）。為了從里到外都與之前的僧侶區(qū)分開，熙篤會僧侶一律穿白袍，因此也被稱為白袍教。

與本篤會和克呂尼隱修會不同的是熙篤會僧侶們身體力行，他們本身就是酒農(nóng)。但熙篤修道院所在地并不適合種植葡萄藤，不管他們?nèi)绾闻Y(jié)果都不令人滿意。于是僧侶開始沿著Vouge河流的上游，朝著西邊更高的地勢轉(zhuǎn)移，最終他們在一些未開墾的坡田上駐留，并與當?shù)氐姆N植戶交換以獲得一些田地。這里就是今日的特級產(chǎn)區(qū)伏舊園（Clos de Vougeot）。可以說熙篤會才是勃艮第風土（terroir）真正的奠基人，他們根據(jù)土壤的構成以及葡萄灑的風格將葡萄園劃分成不同的地塊，并為他們命名以示區(qū)別。

變革期：法國大革命

經(jīng)歷了3個世紀的君主制度之后，法國教會和皇室的勢力日漸衰弱，富有的中產(chǎn)階級日益崛起。教會奢靡的生活方式使其開支巨大，從而不得不變賣土地及葡萄園。于是，中產(chǎn)階級逐漸從教會手里買入葡萄園，比如Calude Jomard買入Clos de Beze，Morizot家族則將整個超一級園Clos Saint Jacques收入囊中，Esmonin家族則買入Charlemagne。

1789年法國大革命爆發(fā)之后，大量貴族和教會的土地被充公。1791年，勃艮第菁華葡萄園以“國家財產(chǎn)”的名義被拍賣。大德園（Clos de Tart）以415里弗（Livres）/Ouvree的價格出售（Ouvree是當?shù)匾环N計量單位，一個Ouvree約等于428平方米），Romanee Saint. Vivant是583里弗/Ouvrée，頂級的酒園香貝丹（Chambertin）則是777里弗/Ouvrée，夜圣喬治村的Les St-Georges破紀錄地以892里弗/Ouvrée出售，到如今仍然是無冕之王。1794年，La Romanee-Conti和OLa Tache分別以11.2萬里弗/Ouvree和2.72萬里弗/Ouvree的天價出售。富有的農(nóng)民和中產(chǎn)階級成為此次拍賣最大的受益者。換句話說，法國大革命對于勃艮第農(nóng)民來說并不是一場徹底的革命，對于絕大部分的佃農(nóng)來說，僅僅是繳租的對象從貴族變成中產(chǎn)階級。勃艮第土地格局并沒有發(fā)生根本性的變化，勃艮第的土地依舊掌握在少數(shù)貴族和富裕階層的手里。

危機還是革命：根瘤蚜蟲害

在整個19世紀的上半期里，勃艮第葡萄園的作業(yè)方式幾乎沒有改變。酒農(nóng)采用100年前他們祖先傳承的方法管理田地和葡萄藤，并用古老的方法釀造葡萄酒。19世紀末，隨著貿(mào)易的往來，勃艮第“世外桃源”的寧靜被打破，影響最為深遠且破壞性最大的就是從美國傳進來的根瘤蚜。據(jù)相關資料記載，根瘤蚜蟲害起源于法國教皇新堡產(chǎn)區(qū)附近的一個小鎮(zhèn)Roquemanure。19世紀60年代，一個名叫Borthy的葡萄酒商人在自家院子里種上了美國友人贈予的葡萄藤種子。幾年后，周邊酒園里的葡萄藤大面積壞死，原因是葡萄藤的根莖遭受一種類似蚜蟲的侵蝕，這種蟲害故而得名根瘤蚜，學名Daktulosphaira vitifoliae。這種根瘤蚜后來被證實源自美國。

1870年，法國農(nóng)業(yè)部懸賞3萬法郎期望能夠徹底解決根瘤蚜蟲害。許多專家耗費數(shù)年研究根瘤蚜的生命周期，期望找到滅蟲良方。然后到了1874年，根瘤蚜蟲害仍舊肆虐法國葡萄園產(chǎn)區(qū)，席卷了幾乎整個勃艮第地區(qū)。法國農(nóng)業(yè)部甚至一度將賞金提升至30萬法郎，由此可見當時根瘤蚜蟲害給法國農(nóng)業(yè)造成的巨大損失。徹底解決根瘤蚜蟲害的并不是通過大量噴灑有毒有害的化學殺蟲劑，而是將現(xiàn)有的葡萄藤嫁接在美洲根莖上。

一切事物皆有兩面性，一方面根瘤蚜蟲害給勃艮第的土地和酒農(nóng)造成了幾乎毀滅性的破壞，大量的葡萄藤壞死，酒農(nóng)因土地荒蕪而無法生計，更加無法投入精力物力維護葡萄園，由此導致的惡性循環(huán)幾乎摧壞整個產(chǎn)業(yè)。另一方面，一些大膽且有信心徹底解決根瘤蚜蟲害的酒農(nóng)借此機會不斷擴張葡萄園，以極低的價格買下如今價值連城的葡萄園。整個勃艮第的格局在此期間發(fā)生劇變，根瘤蚜蟲害對于勃艮第酒農(nóng)及土地格局的影響遠勝于1789年的法國大革命，是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土地大革命”。

勃艮第一代宗師Henri Jayer曾語重心長地說：“19世紀末的根瘤蚜蟲害幾乎摧毀了所有的葡萄園，在此之后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勃艮第的葡萄藤都未能恢復元氣。從美洲傳播到法國的根瘤蚜如同瘟疫一般席卷了整個勃艮第，我們原有的葡萄藤對于這種外來入侵的物種完全沒有抵抗力，因而只能嫁接在美洲葡萄藤的枝干上才能生存。與此同時，我們還需要增強葡萄藤自身的抵抗力和生命力，以及竭盡所能地修復土壤的活力。根瘤蚜之后，我們比以往更需要發(fā)揚祖先勤勞的美德和對大自然的尊重理念。但是不能矯枉過正，唯有順其自然，依靠葡萄藤自身的生命力尋找生長所需的養(yǎng)分并且給予土壤充分的時間恢復活力，讓葡萄藤與土壤融為一體，這才是對大自然的尊重?！?/p>

動蕩期：20世紀

20世紀初第一個十年的關鍵詞是衰退。經(jīng)濟的低迷甚至一度引發(fā)暴動，香檳區(qū)和朗格多克地區(qū)就發(fā)生了多次暴動，勃艮第也難以幸免。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大量壯丁被征召入伍，葡萄園無人照看而逐漸荒廢。20世紀20年代和30年代的整體情況并沒有得到根本好轉(zhuǎn)，世界大戰(zhàn)造成的后遺癥逐漸發(fā)酵。大量的酒商倒閉，酒農(nóng)們失去了方向，將酒批發(fā)給酒商的經(jīng)營方式很難持續(xù)，一些酒農(nóng)迫于無奈只好自己裝瓶出售。與此同時，一些具有遠見卓識的酒農(nóng)為了擺脫酒商的控制以及進一步提高酒質(zhì)也開始嘗試酒莊獨立裝瓶。

20世紀40年代，為了擺脫困境以及長遠發(fā)展，勃艮第開始籌劃法定葡萄園產(chǎn)區(qū)及等級制度。實際上，在此之前已經(jīng)有數(shù)位先驅(qū)比如Dr. Jules Lavalle及Camille Rodier就致力于建立規(guī)范的等級制度，從而保護風土。1936年前后，勃艮第法定產(chǎn)區(qū)正式頒布，為日后勃艮第的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勃艮第著名的騎士團（Confrerie des Chevaliers du Tastevin）也于1934年成立，其宗旨即是為了在世界范圍內(nèi)推廣他們眼中世界最佳的葡萄酒產(chǎn)區(qū)勃艮第。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酒農(nóng)為提高產(chǎn)量而大量使用化學肥料和殺蟲劑，而這些化學品則破壞了原有的風土和土壤中的酸堿平衡，致使勃艮第的酒質(zhì)整體下降。勃艮第的酒農(nóng)耗費了大量的時間精力去修復，有時甚至需要一代人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