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仙
在大街上,他被人撞了。
大夏天的,他穿著笨拙,戴帽,長袖長褲,大頭皮鞋,還戴副白手套,怎么看怎么不像個正常人。撞的是他左肩頭。笨拙的他因為這一撞而側過身去,不得不急忙橫跨一步,才站穩(wěn)。他瞅了眼撞他的人,背影像黑熊,是個外鄉(xiāng)人?!扒?!”他嘴里傳出微小的聲音。這個有著黑熊背影的男人,頓時半側過身來,不懷好意地瞪他:“干嗎?”
他忙解釋道:“不痛,不痛,一點兒都不痛?!?/p>
其實撞得有點兒重。他是在外鄉(xiāng)人奔跑時,避讓不及被撞的。但他真的不痛。他倒希望痛。他就朝“黑熊”笑笑。他笑得有點兒詭異,有點兒幸災樂禍的味道,讓“黑熊”感覺不爽?!昂谛堋睆氐邹D過身來,并上前一步,跨到他跟前,質問他啥意思。他竟討好地說:“你撞重點兒也沒事?!?/p>
但“黑熊”并不領情,以為對方瞧不起他。
“黑熊”惱怒了,讓他把嘴巴放干凈點兒。
但他不覺得自己嘴巴臟,傻乎乎地問對方啥意思。
“你切什么切?”“黑熊”質問道。
他都不曾注意到自己“切”過一聲。如果他真的“切”了,那也不過是“小意思”的意思,就是說,這點兒碰撞,他根本不在話下。他就是這么向人解釋的?!昂谛堋鳖D時紅了臉,用一種古怪的口吻問道:“是嗎?要不要來點兒重的?”他不假思索地脫口道:“那就太好了。來吧?!?/p>
“黑熊”還真的來了,賭氣似的一拳重擊在他左肩上。依舊是左肩。他后退了一步、兩步……半,才站穩(wěn)。不知為什么,他隱隱感覺到一絲疼痛,一絲不易察覺到的、稍縱即逝的但終于讓他及時捕捉到的疼痛。啊,多么久違的令人夢想的疼痛!患有神經性無痛癥的他極度興奮,內心一陣狂喜。他喜歡這一絲痛感,就像遇到闊別已久的老友,非得拖住他不可。他甚至舉起雙手,朝“黑熊”挑釁般招手道:“再來,再來?!?/p>
“黑熊”傻眼了。今天碰到了傻子或瘋子,瞧他的穿著就像,誰會大夏天穿成這樣?
但“黑熊”想,和傻子說話,你也就成了傻子;和瘋子交手,你也就成了瘋子。
“黑熊”決定放棄,轉身離去。
他知道他再不采取措施,就會與這個神奇的外鄉(xiāng)人失之交臂,就會與令人神往的疼痛失之交臂……“不可以!”他大喝一聲。剛剛那一絲疼痛,讓他有一絲前所未有的力量。他有些期待,也有些沖動。他突然出手,將包含這絲力量的拳頭,重重地擊到“黑熊”左肩上?!昂谛堋睕]料到他會這么干,這足以令他猛爆粗口:“他媽的,你有病呀!”
是的,他有病。
“黑熊”迎頭痛擊,一拳還到他胸口,左側的那個位置。
他噔噔噔地后退了數步,還是沒站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原本一潭死水的心里,突然蕩起了漣漪。那漣漪就是疼痛?!坝辛?,有了……”他嘴里像念咒一般叨叨,“就是它,就是它……”切實的痛感讓他力氣大增,他一躍而起,向“黑熊”撲過去。他就像一輛剎車失靈的汽車,一頭撞到“黑熊”的胸口。
“黑熊”忍不住倒退了三四步,才定住身,雙手箍住他的腦袋,用力一轉,又一摔,他就從側面摔了出去,摔倒在地上。他敏捷地抱住“黑熊”的右腿,用力一拖,將他拖倒在地上?!昂谛堋迸榔饋頃r,他一伸腳踢到“黑熊”的襠部,劇痛令他惡向膽邊生?!昂谛堋彬T到他身上,揮舞著雙拳,就像武松打虎一般。他大喊大叫:“好呀,你個狗娘養(yǎng)的,太好了!”
人要作死,老天爺也沒辦法救你。在“黑熊”暴風驟雨般的拳頭下,他突然頭一別,翹辮子了。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死得一臉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