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方言 石俊 王美慧
“老天啊,又下雨了?!彼贿呌谬斄训氖株P著窗子,一邊說道。她出門把一盆不知名的花搬到屋里,喃喃道:“這是什么天氣,真是說變就變,晌午還響晴的天,下午卻又下起這無理的雨。”
一盞昏暗的燈照著整個房間微黃,她在門口踟躕著,聲音似有還無的嘀咕著:“下這么大的雨,兒子該怎么回來呢?興許就不回來了,這么大的雨,他肯定是找地方避雨了??墒撬麖膩聿辉谕饷孢^夜??!唉,興許是例外吧,畢竟雨太大了?!彼性趬ι?,半躬著身子,眼睛死死盯在門口,似乎連眨眼都強忍著似的?;椟S的燈照在她臉上,臉上寫滿了滄桑兩個字。
他她起身燒了壺水,想著孩子回家能洗洗擦擦。聽得外面又起風了她心里又嘀咕起來:又起風了,這下壞了。他可別犯傻,這么大的雨,兒子千萬別回來,找個地方避避雨,哪怕找個旅館住一夜呢。她眼里好像有股濕氣。她的神態(tài),好像排雷的士兵一樣緊張。
她是經歷過雨的厲害的。豆大的雨落在身上,像陣陣皮鞭,仿佛即刻就要將人抽的皮開肉綻。風放肆地吹,像一記悶棍,打在人的胸口上、肩頭上。整片天空的雨,像極了一張網,霎時間網下來,人卻無處藏身,被憋在網里,讓人難以喘息。她見過被雨淋的人,也做過被雨淋的人。而她口中的不爭氣的丈夫,就喪命雨中。
她丈夫和兒子一樣,出門當天一定回家,不是因為家里多好,也不是因為兩口兒感情多深,是因為不回家,就要最少花十八塊在外面住宿。他是心疼錢的。所以即使下再大的雨,他也會回來。
他跟她不一樣,相對于工地曬了他半天的太陽,他是很喜歡雨的。他不怕挨淋,甚至有點享受。對于他來說,這雨像是一個性感女郎在給他按摩,噼里啪啦的,雨點砸在身上,麻麻的,癢癢的,又涼涼的。只是有次下雨,古橋決堤,而那次,他走的就是古橋……
他從此一直沒回來,可是她早就不想丈夫了,她獨自將兒子養(yǎng)大,沒有丈夫的分擔,她甚至有點恨丈夫。
她灌了一滿壺水,放在了一個角落的爐子上,爐子是燒煤球的,火并沒有很旺。雖然有個象征性的煤氣灶。但似乎不存在似的,竟從未用過。他燒罷水,倚在墻上,眼睛就仍然死死盯住門,她確定兒子會回來,不是因為省錢,只是為了母親心安。她了解兒子,他現在一定在雨中往家急奔。她有點恐慌,這種恐慌就來源于了解。她清楚自己的兒子一定會來,盡管是下雨。有時候,她真的希望自己不了解兒子。她害怕,害怕雨大,害怕兒子會跟丈夫一樣一去不回……
門鐺鐺作響,她興奮地打開門,眼前卻是如煙的雨和如刀的風。她惱怒的罵了一句,好像是它兒子已經到家,卻又被風吹走了。
她狠狠瞪了天一眼,關上了門。心情好像平復了些。她跑到灶臺切了幾片生姜,煮了一鍋姜湯?!皟鹤踊貋?,喝口姜湯驅驅寒?!?/p>
門依舊鐺鐺響,聽的人既興奮又緊張。她慌忙地開門,有個小伙,卻不是兒子。
“大娘,我能在這避避雨嗎?”小伙子說。
她很想對小伙子咆哮怒吼,不知怎么,她總感覺眼前的小伙占了她兒子的回家的機會。但是她沒有,也或許是無力咆哮,也或許是作為母親,看到孩子受苦心里難受,盡管不是自己的孩子。她點點頭,并沒有言語,只是側身讓小伙進來了。
“多大了?”她邊問邊走向灶臺,舀了碗姜湯遞給小伙?!昂劝?,驅驅寒?!?/p>
小伙推脫一次,不好意思的接過姜湯,一口氣喝了?!拔叶??!?/p>
“才比我兒子小三歲,個頭還差不多哩。我兒子在城里打工,還沒回來?!彼崞饍鹤?,臉上就會有莫名的驕傲。
“那今天怕是不會回來了吧,下這么大的雨。”小伙子一邊擰衣服一邊說。“肯定和我一樣找家人家避雨呢?說不定找家旅社住下了,不用擔心,這么大的人,還能讓雨淋咯?”
“可能吧?!彼譀]底氣地說?!按笥晏斐鰜砀墒裁矗俊彼龁柕?。從衣柜里翻出一身破舊卻又整理的衣服。
“上午我跟家里吵了一架,離家出走了,誰知道雨說下就下?!?/p>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任性,你說家里得有多掛牽你?!彼贿呎f著一邊遞給他衣服,能看出來她在克制自己的情緒。“試試吧,你哥的,應該不瘦?!?/p>
他半推半就的接過衣服,去里屋換了。其實他是想回家的,只是以前是礙于面子,現在是困于下雨。
她的目光一直在門那兒,小伙子換衣服出來,她看了一眼說:“還真像我兒子?!庇幸凰查g,她真的把他當成自己兒子,而那扇門,突然不那么重要了。“你回家給你娘道個歉,她一定很擔心你。”
“嗯。雨停就回家,以后絕不做這混賬事了。”
“那就好,睡吧。去你哥床上吧?!彼龔某閷侠锬贸龈灎T,在門口的桌子靠門的地方上點著,她怕兒子回來時光線暗,看不清腳下,即使他兒子對家熟悉到閉著眼都不會碰到任何東西。而且還有個昏黃的燈泡。點罷蠟燭,她緊接著又將目光投向門,好像怕錯過什么。
小伙子睡了,她獨自盯著那扇該死的門。門仍然鐺鐺作響,她不耐煩又滿懷期待地打開門。果然又是風。? ? ? 第二天,雨停了,風卻還在放肆的吹。她走向小伙子,卻不想叫醒他。她有種錯覺,這就是她的兒子。但理智又喚醒她,這是別人家的孩子。
最終還是他自己醒了。甚至衣服還沒干,他就換上走了。臨走時他向她告了別,而她,像他來時一樣,重重地點點頭。他走的時候,真有點像她兒子。
她那一夜開了好幾次門,而她兒子卻直到小伙子走也沒回來。
她還是死死盯著門,那門,好像隔下了兩個世界。蠟燭早滅了,在她來門時就被風吹滅了。
又是陣陣門的響聲,她這次沒有去開門,只是死死盯著門,嘀咕道:“兒子會來的,他會自己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