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向東
這里是個泊船的埠口,裝滿貨物的帆船在這里停泊。船工踩著跳板到岸上買米買菜,順便買些煙酒;經(jīng)常跑這條線,和岸上的人都熟識了,見面開一些不咸不淡的玩笑。人們樂意開這種玩笑,說著笑著就把生意做了。
這里又是個渡口。河西的到河對岸趕集,河東的到河西走親戚,都要坐船。一艘小木船,悠悠地在老河里蕩過來蕩過去。水小的時候,小船掛在一條維系兩岸的纜繩上,船工拉著繩,腳蹬船,聽不見槳聲,只有河水嘩嘩地打著船底。
娟和男人在這里擺渡。
以前他們也跑船,船沉了,就流落到這里,是老黑接收了他們。老黑不老,就臉有點兒黑。老黑把他們安頓在生產(chǎn)隊里的牲口棚里,隊里的許多人都反對,多一口子吃飯,許多人都要少吃一口。娟那時還是個新媳婦,人勤快,不吃閑飯,就去隊里干活兒,她風擺柳的樣子很好看,她嫵媚的笑容很迷人。男勞力干活兒下不去手,女勞力夜里和男人生氣。老黑犯了愁。攆他們走吧,小兩口兒怪可憐;不攆他們吧,村里要亂套。娟找上門來。沒看見人,聲音先到了:
“嫂子,俺哥在家嗎?”
女人迎出來。
“有事嗎?”
“黑哥呢?俺給黑哥說個事兒。”
黑哥已站在門口。
女人看見娟提了一兜子糖果。女人接了進屋,從窗戶里看著男人和娟。
后來,娟和男人就到渡口擺渡。渡口是公家的,也是隊里的一項收入。夏秋兩季,兩口子拉著架子車到附近村里收糧食,然后把糧食交到隊里,平常三里五村的過河是不要錢的。季節(jié)到了,就收船糧。這是個好差事,原來擺渡的是老黑兩口子。老黑把渡船給了他們。老黑有他的想法,渡口離村子還有一段距離,他手下的那些老騷胡蛋子,看不見羊母子,還能發(fā)情?
渡船是個小木船,漏水。不渡人的時候,娟的男人就撅著屁股往外舀水,老河里空蕩蕩的,水聲悠遠。娟站在岸上嗑瓜子,在人堆里和娘兒們家閑扯誰家的長誰家的短,有時候笑得彎了腰。
有一年,娟的娘家人尋了來,看上去就不是善茬兒。娟是上游紅埠口的,離這里不遠。娟是個黃花姑娘,是這個男人拐騙了娟。他有老婆,還是個船老板。男人早嚇跑了,鉆到蒿草棵里沒敢露頭。老黑就去敲鐘,呼啦一下,男勞力都出來了。老黑往那兒一站,像一座黑塔。他問娟:“你愿意回家嗎?”娟說:“我早就是他的人了,丟人就丟一回,要把我們分開,就去老河里找尸首?!崩虾趩杹砣耍骸奥犚娏藛??現(xiàn)在婚姻自由,你們要棒打鴛鴦嗎?”來人怕了,灰溜溜地走了。兩口子就請老黑喝酒,喝到天昏地暗。男人嚇破了膽,像個娘兒們哇哇大哭,是娟把老黑送回家的。
沒幾天,男人就撇下娟走了,再沒有回到渡口。
沒有人知道娟的肚子是什么時候大的,很多人看見娟的肚子鼓起來了。女人們掐算著日子。這里面應該有故事,幾乎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老黑家的。人們忽然明白了,渡口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讓的。女人感受到了,她鉆到屋里不出來。
汛期到了,老河的水一夜之間漲了。滔滔洪水從上游裹挾著雜草呼嘯而來。河面頓時寬闊了。維系兩岸的那條鋼絲繩,埋在了水里,過河變得異常艱難。小船在洶涌的河里像一片樹葉,隨時都會被打翻。
半夜里又下了雨,老黑翻來覆去卻睡不著,他想著隊里的渡船會不會被大水沖跑。他拿了手電燈,穿了雨衣,妻子不放心,跟在他身后,到了渡口,船還在。路過娟的窩棚時,老黑聽到了一個女人的呻吟。
那家伙不實誠,在他偷偷走的時候,沒告訴老黑他要去哪兒。他走的前一天晚上,還和老黑在窩棚里喝酒。娟在一旁,甜蜜地看著他們推杯換盞。那幾天埠口停滿了帆船,船上的人和岸上的人說著笑話。誰也不知道,她男人是什么時候上到大船上的。大船起錨了,他沒有下來,之后再沒音訊。娟知道男人走了,他去找他的船去了。娟很早就知道他的心思。她像沒事兒一樣,站在渡船上,迎來送往,河道里的風吹來,秀發(fā)飛揚。
老黑的妻子進窩棚一看,娟要生了,痛得在床上打滾兒。
老黑的妻子出來對老黑說:“快點兒把娟送到醫(yī)院?!?/p>
老黑一驚,醫(yī)院在對岸,這個時候過河,險。
妻子說:“別愣了,你去喊人,我守著她?!?/p>
老黑敲響了那口大鐘,鐘聲驚醒了人們的美夢。
“咋著啦?”“過河。”
“過河弄啥?”
“娟要生了,得送醫(yī)院?!?/p>
沒有人說什么,老黑選了六個棒勞力,每人拿把鐵锨。小船上沒有槳,锨就是槳。渡船啟動了,人們在黑夜里劃著小船,洪水滔天,滿世界里都是呼嘯。船在浪尖上舞蹈。終于到了對岸,人們長出了一口氣。把娟抬到醫(yī)院時,老黑的妻子卻找不見老黑。
大家都上岸后,老黑想把渡船拉到岸上,沒有拉住,船順水跑了,老黑就去攆。他終于爬上了船——不上船就好了,憑老黑的水性,這點兒洪水還真咋著不了他。船被打翻,老黑被扣在船里,再沒有出來。
娟依然在渡口上擺渡。
老黑妻子的懷里抱著娟的兒子,在岸上看著忙碌的娟。
“小乖乖別鬧了,娟的奶子發(fā)脹了?!崩虾诘钠拮雍苄腋?,她和老黑一輩子沒有子女——那個老中醫(yī)告訴她,她身上的零件都好好的,是她家的男人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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