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風消失得更為隱秘（組詩）

黃挺松

最后一塊石頭

最后一塊石頭，正在滾落

茫茫的人間。人間幸存的荒蕪里

最后一塊石頭，正在滾落

它隨即沒入，那些未經(jīng)腳步的零亂草木

不事風雨和人工的雕琢，最后一塊石頭

正在滾落天賦其身的，獸嘯和雷霆

那如最后的佛陀之身，任何經(jīng)理都無法

點化和開導(dǎo)。擷帶著最后的普及之義

它正在滾落于人心幢幢。在未得到

最為及時的感應(yīng)之前，最后一塊石頭

將完成于它自身的，分裂和降解

它齏末靡靡的福音，傳布著原世的光芒

柜中酒

它端莊著光鮮，魂液平靜

它純凈著激烈，自洽于外界的侵擾

來往的客人，不時迷離和訝異

他們的淺薄或艷羨匆匆忙忙。而它

不動聲色。恰似被愛選，被恨棄

都是無意回避，順應(yīng)著命理的盲簽

有人總要追述它的江湖和傳聞

它只顧倒逼著自己，孤立在柜腳上

一扇玻璃的靜居里，它幽閉如同

越來越只會吮指遁世的帕金森老者

它從不躲閃，刻意斑斕的燈光

它更不躲閃，但凡過境的縷縷目光

一個個欲飲還休者，自窺著體內(nèi)

那些羊毛和狼毫，怎樣揮就夜未央

流星永恒

曠野才是閃念的宿主，而其實

流星永恒。它隨時可能的一劃里

有比風消失得更為隱秘的事物

地上的野郁金香，睜大著花瓣上

我幽微停放的眼圈。它的每一眨

在我寒潭寂深的內(nèi)心，投下了多少

時光黑暗的隕石。更多無息的是

那些瑣屑碎片。野郁金香任著瞳孔

取走我的盲目，往事脫卸如軀體

那是流星才會賦光的，斷想的空枝

舊鞋記

舊鞋的寂寥，或許來自

漸行漸緊腳步所排斥的某種尺度

一旦淡忘至深處，它滯留的

將是由面到底，一股股裂隙的回味

日常行影里，命運妄自蒙塵

除非像昨夜，著長馬靴的那個小妞

酒吧里，她很快陷身癲狂的春日草場

對一雙鞋持久的折磨，給它

泥濘和汗臭，不夠;訂掌和絞索

仍不夠。而折磨一個人，也不過良知

傷口，悔悟。而貫徹你我一生的

莫過于鞋底持續(xù)傳上來的那高低音階

它的歌，唱得或早，收得或遲

當卸下的鞋子拋置于鞋柜，它的內(nèi)心

那漸漸塌陷的，舞蹈過的空間

已經(jīng)虛脫去它自身的榮譽，再無所恥

風吹生

風吹著但凡有命的東西

風吹著由古老獻身給今天的這棵榛子樹衩

風吹著明年還會出現(xiàn)在那座屋頂?shù)耐呃悴?/p>

風吹著命苦苦的形狀和現(xiàn)狀

風吹著苦苦的我和動物們

我們在大地上東倒西歪。那些風留存的

巨隙細壑里，風寄放了我們的，榛子樹的，瓦楞草的

如舊，如新，驅(qū)馳不定的足印和性格

而在神圣的黑夜里，風將吹遍著大地

風要保持我們，終身能聽見自我的意志力

這一天的憂傷

夜晚總在莫名其妙地過去

白天是一場接續(xù)一場的大雨

從第一縷陽光里

就噼里啪啦地撲泄進來

膝蓋彎曲。彎曲。但我是

永遠不被淋濕身體的那一個人

但我是。內(nèi)心的杯子

千只萬只，永遠在開始著它們的跳動

但我是。永遠在注滿那美麗的熱水

一只一只地。但我是

永遠在內(nèi)心溫潤的不斷干涸里

永遠未被你——寧愿作為馬鞍的客人

光臨而探望，這白茫茫的一天

這一天，憂傷的洪峰

這一天，憂傷白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