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民國四年的大同游記

王耀成

民國四年七月十六日晴（六月初五），早四鐘發(fā)京兆安須屬之得勝口，星光粲然、蛙聲閣閣。乘車東南行，抵東沽港，天始曉，過缺柳村抵官廳，始八點。此一帶地質(zhì)多沙，凹凸不一。度沿河，待車楊柳青站，此為津浦路津西第一站，十一點半始乘車開行，五鐘余車停，屬于豐臺德盛棧。

七月十七日晴（六月初六），早八點購大同通車票，價五元六角，開行后速率較大，九點抵南口，倦臥車中，征輪搖夢，至晚六點鐘始抵大同車站。

大同無人力車，雇轎車一乘，南越操場城，進北門，石路坎坷。城高約四五丈，多圮。城樓亦魏然，而棟折瓦摧，時現(xiàn)一種荒涼之象。

寓大街西警察總所。是日適當(dāng)陰歷六月六日良辰也，婦女填街塞巷、或臨城垣、或坐門首，美服盛飾，以絕纖之足，夸示于人。余常聞大同一帶，有所謂晾腳會者，今則不期而遇矣。

七月十八日晴（六月初七日），得暇。便循大街轉(zhuǎn)東南上城，至東城樓下，又轉(zhuǎn)至九龍碑前，遂歸，晚又雨。

七月十九日晴（六月初八日），出東門越御河訪平城故跡。游玄都觀真武廟，道人劉高銘款茶樓上，歸。午后游城內(nèi)西街，上華嚴(yán)寺大雄寶殿，甚是高敞，按遼史地理志清寧八年建華嚴(yán)寺奉安諸帝石像銅像。金史地理志，亦云寺有遼帝石像，今俱未見。

七月二十日晴（六月初九日）北出曕碣文廟，模范小學(xué)在焉。又出北門約操場城，轉(zhuǎn)東南，往觀鐵牛。返游車站，避雨茶肆，歸。午后訪遼金皇城故址。

七月二十一日晴（六月初十日），擬東歸，阻雨未果。課云中五日矣，此邦風(fēng)土略有調(diào)查，分計如下：

【氣候】

大同地系大陸性，每日十二點前后燥熱爍膚，晨昏則盛夏有若秋末，冬則極寒，重裘不暖。

【山川】

按大同境，東有紇真山系登山，西游武周山、七峰山（又名玉龍山），北有神山（系北四十里），東北有采涼山，西南油禪房山（距縣六十里），以上諸山以無暇不得往游為憾，但時或登城遙望而已。又大同境故乏水，如渾水發(fā)自縣東北四十里塞外，南流至城東，穿鐵路大橋蜿蜒東門外，又南留如桑干河。

今士人呼曰御河（按水經(jīng)注如渾水出涼城），水流湍急，渾濁無舟楫。人馬憑河而過，然深度才過膝蓋，非士人莫能涉也，余出東門時，往返皆遺士人背負，涉及中流，殊覺惴惴。

【物產(chǎn)】

大同物產(chǎn)系煙煤，士人呼為大炭。產(chǎn)煤處在武周山，去大同西僅數(shù)十里，擬往游，未果。煤之產(chǎn)額甚富，系士法開采。往往每斤僅制錢一枚，今則鐵路開通，漲至二三枚矣。食物以油麥、小米、蜀黍為主，小麥面非常品也。蔬類則蔥韭菘蘿葡元荽等皆有，且價廉。瓜果魚蝦以本地不產(chǎn)，故異常昂貴，工作物笨拙質(zhì)量，惟銅器較優(yōu)。谷類無玉蜀黍，蜀黍僅二尺許，已吐穗，其莖細如指，谷尺許高。亦秀而實矣，谷不成垅，每本相距各五六寸，鋤短小若蕓花者然，京津米麥賈人，多來陽高及此地采購，北連豐鎮(zhèn)，該地質(zhì)雖劣，而土廣人稀，亦實有供過于求之勢也。

【風(fēng)俗】

其民鄙樸少文，而婦女纏足之風(fēng)其盛，其纖小之度，燕趙無其比也。操作之需久立者，乃以膝代足。農(nóng)家或傭婦工作，載之以車，分苗則或坐或跪，鋤畢，隴畝間堅實如杵筑矣。遇令節(jié)尤好賈其馀勇，為鵝行鴨步之旅行。衣服亦頗瘦小，趨時色，尚雅淡。頭髻則壯老者多為蜣螂髻（余以形似命名），或青螺髻，少婦多為舊式圓頭，女子則挽長髻埀項，后已字者則另作小發(fā)辮。男子丁優(yōu)戴白帽，女則以白布罩髻，又男子縱患熱，不許袒臂，以為羅漢體不可瀆也。

早時祈雨，以長竹竿上建大旂，一人跣足戴之，旁四人引繩。又以柳枝為二大束，多人舁之行，枝間編懸神碼，跣足繞鼓，喧噪而前，家家好暖火炕，營炭灶。室內(nèi)煙自炕中經(jīng)過，達突而出，然燃炭不得法，則臭煙滿屋子。食物多雜炭灰，街衢間炭灰土石相累積。春冬三月季，卓塵迷目，夏雨連綿，則臊臭蒸熱之緇泥。沿街塞路人，幾令人插足無地，掩鼻二趨。士人則恬然莫之異也。

食物頗賤，謀生較易。婦女多不習(xí)女紅（女工），唯作醋作醬腌菜則家家能之耳，每歲元旦，不鳴炮竹，燃大炭于門，以示慶賀。

【城池】

城周十三里，門四，池舊廣丈五尺，今廢。明洪武間因舊土城磚瓦重筑之，清順治、乾隆間皆有修葺，城中及城上建筑物頗多，故皆塌壞失修，何如官紳合議盡拆除之，鬻其磚瓦石材以舉行路政，既使行人，且免危險兼和衛(wèi)生。

【金融】

舊時實幣甚少，債務(wù)債權(quán)雙方，以輾轉(zhuǎn)質(zhì)兌借資流通。近則銅元制錢為交易要品。數(shù)錢以個計，通例以四十八個作為五十，九十六個作為一百。銅元不甚使用，只抵制錢九個，洋元每元抵一千三百個有奇，視天津北京為賤。近來中國、交通兩行皆已設(shè)立分號，握金融界之樞紐矣。

【古跡】

平城故城，考志載在縣東，余于七月二十日往訪。出東門，抵如渾水上，此處舊有興云橋，總兵郭琥拓故基，更為之。下設(shè)洞十九、高三丈、馀東西長百余丈，南北闊十余丈，今已毫無遺跡矣。至故府村西，惟見荒墟壞壘，詢所謂漢高被圍處，士人皆瞠然莫知所對。白登臺亦無覍處。有土筑高臺立墟上，魏然數(shù)丈，詢之士人曰堠子，豈白登臺耶，柳月時所設(shè)以瞭套處者耶。

又北至史公墓，石牌坊、石馬、石人等，半埋土中，想見此地風(fēng)沙之惡。又南行里許，過史公神道碑側(cè)，又經(jīng)任公神道之東，至玄都觀，又南登石階數(shù)百次級，入觀真武廟。廟舊為民建，明洪武初代王洕大之。清康熙嘉慶間皆有修葺。城內(nèi)大東街有九龍碑，似大照壁，高兩丈，長約八九丈。北向下有石橋三孔，橋垮石長方池，上池北有柵欄，不許人入內(nèi)。池南壁下，立碑四五座，小字不可辨，唯見中二碑，一題曰九龍真跡，一題曰靈跡顯應(yīng)，字皆徑尺，壁為五色琉璃磚瓦所砌，成龍九條，旁雜云氣，光彩奪目，士人云此處昔有真龍，在池內(nèi)，經(jīng)南人以術(shù)取去，至今靈跡遂絕。

九龍碑對皇城街，云遼金西京故跡，考志載，金大定五年建保安殿，在大同城內(nèi)。一再訪問，無所得。操場城明萬歷年建，見城上石刻，今城中空無物。

西北有土城甚小，城東北二三百步有鐵牛一，立石臺，頭東北向，大倍真牛。兩肩間，鑄有金火匹人姓名，不記年月，跡近代物也。此外考志書所載，縣東南有班氏故城，漢置。西北二十八里有定襄故城，唐置。北有奉義故城，遼置。西北有單于臺蘇式受降城青冢，及遼蕭太后梳妝樓，予皆不得往訪，愿就已經(jīng)訪求者推之?；蛞嗤絼谕刀选?/p>

東南城上有塔一座，不甚高。考其碑記，皆明清兩代物。各城樓之所在，往往有鐵炮，臥磚瓦荒草間。大者長七八尺、徑尺五寸。皆明崇禎時鑄，惟西南城角上有銅鑄大炮，為康熙二十八年造，撫今追昔，為之撫然。

七月二十二日晴（六月十一日）早六點，束歸裝，解甥孔一為雇車到車站。七點購票上車，九點二十分鳴笛開車，又十五分抵周士莊、十點五分抵聚樂堡，去大同城六十里。堡為明天順二年筑，城周三里，黃土灘為水所沖崩陷，有如決口。十點二十五分抵王官人屯，西北去約五六里，蒼赭雄偉，咫尺可接，地質(zhì)同前，時天氣少熱。十一點五分，抵陽高。漢時為高柳縣，屬代州。在大同城東北百二十里，清順治六年，曾移大同府志于此，八年又還故治。其地方之重要可知。磚城在車站東南，頗大。西望探□山，插入云際，北望庫魯山，下影現(xiàn)長城故跡。

十一點五十分，抵利文造，禾稼較好，左近有山。十二點一刻五分，抵天鎮(zhèn)，為燕晉之交接地，魏廣牧縣也。據(jù)大同城百八十里，明洪武三十一年，置天鎮(zhèn)邊二衛(wèi)，清并曰天鎮(zhèn)。雍正三年，改衛(wèi)為縣，地去山約數(shù)十里，土地亦瘠，下午一點五分抵永嘉堡，在天真東北四十里。明嘉靖中筑，周三里有奇，舊興宣鎮(zhèn)李信屯相犄角，一路沙跡，汽車夾山而行，右臨南洋河，雅負形勢。一點兩科十分，抵西灣堡，地居萬山中，南洋河徑其右，湍流迅疾，地亦貧瘠。人操晉語。二點十分抵達柴溝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