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冠園酒家

姚朋

我生活中有收集歷史照片的習(xí)慣，這是我的愛好，也是我許多創(chuàng)作的起點和源泉。我仿佛可以尋找到在這些照片中隱蔽的可以切入不同時空的入口，由此展開對于某種陌生經(jīng)驗的想象。

我的想象從一段“華人移民”的歷史切片中展開。最早在19世紀(jì)中葉，由于舊金山發(fā)現(xiàn)金礦，開始有大批的華人背井離鄉(xiāng)來到舊金山“淘金”，那是中國歷史上一次大規(guī)模的海外人口遷徙。早期的華人移民史多半是一部充滿艱辛的歷史，在粗糲且跌宕的環(huán)境中有許多被歷史淹沒的生動故事。作為同一族裔，我忍不住追問和探究這些故事的始末，因為這里面有我們情感上的聯(lián)結(jié)以及對于他們艱難歲月的體恤。

在收集的許多有關(guān)華人移民的照片中，我由一張圖像生發(fā)出一種情感和聯(lián)想，是一幅舊金山唐人街的街景。我對于這幅照片的僅有的信息就是：Grant Avenue Sacramento Street，San Francisco， 1930’s。[1]我裝扮成照片年代的樣子，用PS把自己裝進照片里一個二樓的陽臺。想象著自己是無數(shù)華人故事主人公中的一個；想象著自己生活在20世紀(jì)30年代舊金山唐人街一處二樓的寓所，某個早晨，在陽臺抽煙讀信時被街邊的攝影師無意間凝固進一張底片當(dāng)中，成了一枚裝點這條街道熱鬧氣氛的道具，就像某位恰好閑逛至此的路人或是停在教堂樓頂?shù)镍澴印?/p>

而進一步令我好奇的是：今天這條街是什么樣子？這個房子里住著誰？他們在干什么？于是，我在谷歌地圖上尋找這條街道。時過境遷，差不多100年過去了，原來街道的結(jié)構(gòu)依然清晰可見，依舊是100年前的路燈，街邊的那家“共和旅店”在今天也依舊還在營業(yè)，只是彼時風(fēng)靡唐人街的“Chop Suey”[2]不見了。通過特征比對（路燈、斗拱、共和旅店、消防栓），在相同的位置，我找到了今天的這家中國餐館，名字叫“冠園酒家”。

于是，我將有我的這張照片制成一張明信片，裝好相框，作為禮物寄給今天這家“冠園酒家”的主人，我想這張有著他每天經(jīng)過的街道的老照片對他一定意味著很多。而他們來自哪里，是新移民還是老移民，是一代、二代還是三代移民，會講多少中文、操什么樣的口音、生意如何，我都不得而知。我想象著這家店主收到這突如其來包裹時難以言說的情緒，當(dāng)他知道照片里這個100年前站在他飯店二樓抽煙的人給他寫了一封信時，他也許會被片刻的困惑與驚訝包圍。歷史透過一張照片指向了現(xiàn)實，恰好就指向了他的頭頂。而時間折疊后，一個虛構(gòu)的歷史人物和一個現(xiàn)實中的人在同一空間發(fā)生了對話。

我附上了一封很短的信，希望店主可以回寄給我一張這家飯店（包括店主、廚師、侍者）的全家福照片。

注釋：

[1] 格蘭特大道唐人街，舊金山，1930年代。

[2] Chop Suey，炒雜碎，又稱李鴻章雜碎，是盛行于北美地區(qū)的的美式中國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