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我們這個民族一樣,是從苦難中走過來的。20世紀50年代初期,我的家庭也是政治運動的受害者。我的父親因為“現(xiàn)行反革命罪”在監(jiān)獄自殺;我的母親靠著一輛板車拉土賣錢,養(yǎng)活我們4個孩子。
20世紀60年代,我每天餓得從炕上掉到地上就爬不上去了。后來,我的母親在工地值夜班時煤氣中毒去世。我成了一個流浪兒,偷雞摸狗,在街頭打架。生命低賤、骯臟,如螻蟻般生存。
我至今不能忘,每個禮拜我的“生活大事”是在街頭等待一個鄰居傍晚歸來。他是一個飯館的廚師,每次都背回來一個小布袋,里面裝著剩骨頭。這些骨頭上沒有肉,但我們這些孩子還是要搶,因為那個骨頭里的骨髓是“人間美味”。
有一次,我哥哥帶我去一個大車店里偷豆餅。墻很高,我哥哥和小伙伴把我托起來進了馬棚。我個子雖然很小,但因為餓,還是沖到馬頭下面,從馬嘴里搶豆餅。
突然,馬車夫來了,我哥哥和小伙伴蜂擁爬墻逃跑,留下我在馬肚子下發(fā)抖。馬車夫本來舉起手要打我,但看我大哭不止,又深深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從馬槽里拿了幾塊豆餅塞在我的手里,把我領(lǐng)出了馬棚。
看到我手里的豆餅,小伙伴們一擁而上,全部搶光了?,F(xiàn)在想起來,這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已經(jīng)沒有苦的味道了。但是,那種做人的恥辱一直深深刻在我心靈深處。
這是我在中宣部工作時(編者注:黃怒波1977年考入北京大學(xué)中文系,畢業(yè)后分配到中宣部)常常獨自一人坐在中南海的湖邊默默無語的原因,也是我不甘心一輩子在體制內(nèi)安逸度日的原因。我常想,我吃過那么多苦,受過那么多侮辱,我的命是撿來的,決不能就這樣圖舒服安逸度過一生。
改革開放的大潮給了我新的人生機會。我想,既然那么僥幸活過來了,說明我必須再去打拼一場才是命有所值。打拼的結(jié)果,就是我有錢了。當我的第一個房地產(chǎn)項目掙到錢的時候,我無法衡量這種巨大的財富對我生命的意義。
雖然我在機場寧愿等到上飛機要水喝也不愿意花錢去買瓶水,但是,財富讓我從內(nèi)心感覺到了安全?,F(xiàn)在的年輕人創(chuàng)業(yè)是為了證明自己,是為了與別人競爭,是為了比別人更有錢。我的財富的感受卻是來自苦難和貧窮。一代人,就這樣從艱苦奮斗的一代人成為國富民強的一代人,獲得了財富意義上的自由。你可以在全世界旅行,也可以一次次去登珠峰,還可以在夜里睡得很安穩(wěn)。這是一個窮人在改革開放40年中的傳奇故事。
(摘自《中國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