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
吵架跟習慣性流產(chǎn)一樣,可怕的是有第一次。為貸款買房吵、為裝修的時候一個水龍頭吵、為睡覺把腿搭在了肚子上吵、為又一次流產(chǎn)吵……五年間吵下來,已經(jīng)習慣了。這一次吵,是因為肖雅的手機。
肖雅的手機壞了。別人給她打電話她能接通,但她喊破了嗓子對方也聽不見她在說什么;她給別人打電話,電話通了,對方說:“你說話呀,怎么不說話?”肖雅在心里發(fā)狠:“我都說了八百句了,你他奶奶的個腳卻連一句都聽不到!”
高挺推推鼻梁上的眼鏡,很內(nèi)行地說:“肯定是送話器壞了,傳不出聲音了,去手機店修一下吧?!?/p>
肖雅沒有看他,低頭看握著的手機。結(jié)婚的時候,高挺給她買過一部高檔的手機,沒用上五個月,在逛商場時被偷了。她覺得手機就是個通信工具,犯不著花太多的錢,就又買了一款價錢便宜功能單一的,但機型好,粉紅色,很小巧。四年時間過去,手機的四角和兩側(cè)都被磨去了粉紅的顏色,露出金屬的銀白色來,顯示屏就像是患了淺表性胃炎,黑一塊,白一坨,油漬麻花?,F(xiàn)在誰還把一部手機用四年?每個月掙著幾千塊錢的工資,何苦受這個氣?肖雅就說:“扔了去,我買個新的?!?/p>
高挺拿過手機,翻來覆去地看了看說:“我拿著,明天上班抽空到店里讓看看,實在修不了,就預存話費免費領(lǐng)一個。”
肖雅的氣就上來了:“我自己有工資,又不靠你養(yǎng)活,我不屑于領(lǐng)免費的。好貨不便宜,便宜沒好貨。我為什么不能買一部高檔的?”
高挺把手機丟在茶幾上說:“買去吧,沒人攔著。一部手機再貴也不過萬兒八千,是小錢?!?/p>
每次都一樣。肖雅想,和“丟掉十萬”相比,萬兒八千真的是小錢。三年前,因為眼睛一花手一抖,一個鍵摁下去,款沒追回來,整十萬的窟窿背上身,每月用大部分工資填窟窿不說,還被聯(lián)社從總社踢出來,貶到鄉(xiāng)鎮(zhèn)儲蓄所,也讓高挺的轎車夢相當容易地破碎了。
按說,夫妻吵架不記仇。可那說的應該是新婚吧。這五年吵下來,日積月累的那些雞毛蒜皮,足以成垃圾堆,壓在各自的胸口上,有時候想起來,連呼吸都變得困難。高挺原本還想掙扎著進城,找這個攀那個,調(diào)動無影無蹤,酒量倒是練出來了。沒想到肖雅“失職”,被貶到了鄉(xiāng)鎮(zhèn)。領(lǐng)導找她談話:“能保住公職已是萬幸?,F(xiàn)在必須將你調(diào)到鄉(xiāng)鎮(zhèn),但到哪里,你自己選。”
肖雅選擇到川口鄉(xiāng)儲蓄所,高挺在衛(wèi)生院,起碼夫妻可以在一起。
好在川口鄉(xiāng)離城區(qū)并不遠,也就10公里,出城即到,他們就每天騎著摩托車上下班,用不了15分鐘。
正常情況下,肖雅要比高挺下班早,因為儲蓄所到5點就停止營業(yè),盤點、對賬、交庫后,就可以鎖門離開了。而高挺就說不準了,如果臨下班來了危急重癥患者,回不去也很正常。但現(xiàn)在,村民稍有個頭疼腦熱,都去縣城醫(yī)院直接住院,費用可以報銷,誰還愿意到衛(wèi)生院去花錢?
肖雅用儲蓄所的座機給高挺打電話,說高跟鞋的鞋跟掉了,要帶回去修,讓他沒事早點兒過來。然后她就提著高跟鞋出了儲蓄所,站在儲蓄所門前路邊的土臺子上等高挺。
高挺沉著臉騎著摩托過來了。車停了,高挺也不下車,也不說話,也不看她,只是“嗚——嗚——嗚——”地擰著油門把手。肖雅知道昨晚上的“雞毛”還塞在他心上,也就不說話,擰著屁股往后座上重重地一蹾,摩托車猙獰地吼了一聲,嗖地躥了出去。
兩耳朵都是風。
高挺想,聯(lián)社營業(yè)柜的工作壓力確實大,除了正常辦理業(yè)務,還得拉存款,考核業(yè)績。她感冒發(fā)燒,連假都不敢請,為的是掙那份年終全勤獎。出了錯,賠了錢,從總社被下調(diào)到鄉(xiāng)鎮(zhèn)儲蓄所,還念著和他在一起。手機壞了,買個新的就買個新的,也花不了幾個錢。自己是男人沒本事掙大錢,不能給她優(yōu)越的生活,還時時處處拿她的過失譏笑她、諷刺她。這幾年,還房貸,填黑窟窿,吃保胎藥,女人也是不容易??!真是不應該。高挺就大聲問:“你說要修鞋,是修了鞋回家,還是吃完飯再出來修,順便買手機?”
沒聽見任何音訊,高挺就減了速回頭去看,哪里有肖雅的影子?!
嚓!
這一剎那的驚嚇,讓高挺雙腿發(fā)軟,渾身發(fā)飄,頭腦一片空白:人哪兒去了?半路上摔出去了?死了?殘了?他拿出手機,習慣性地撥了肖雅的手機,才想起昨天晚上把壞了的手機扔在了茶幾上。他掉轉(zhuǎn)車頭,用瘋狂的速度往回返。但沒過兩分鐘,他就不得不降下速度來,因為淚水完全模糊了雙眼,使他看不清前面的道路。等擦完了眼淚剛起步,他的眼眶里又涌上了一層淚水。
遠遠地,高挺就看見了坐在儲蓄所門前路邊土臺子上的肖雅,一邊看著越來越近的他,一邊揚起手里提著的高跟鞋用胳膊擦著眼淚。
[責任編輯 吳萬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