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鼠恩仇錄

黎繼新

我常在枕頭旁邊備許多本書，不看，做武器用。

這個我租住了好幾年的小窩，從家徒四壁到如今，顯示了一個從無到有的變化過程，也彰顯了一個女人獨(dú)立自主的優(yōu)秀品格。這幾年，小屋里除了連山排海的物品，還搬來了一個老鼠部落。

老鼠們白天流竄于我這個小窩的各個角落，半夜就在天花板上開宴會狂歡，求歡、交配、生兒育女……尤其是噬咬的聲音不絕于耳，讓我不得安眠，常氣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唯有在它們得意忘形時，抓一本書擊向天花板;再抓一本，再擊……如此大約四五個回合后，老鼠們終識得危險，抱頭鼠竄。我終于可以安眠片刻。

有時，擊向天花板的書掉下來時，不小心會砸中睡夢中女兒小初的臉，小初便哭了。我慌忙把她抱進(jìn)懷里，輕拍她的背，好一陣子她才能止住哭聲安然睡去。有時，書掉下來也會不小心砸中我自己的臉，我也哭了，卻沒有人抱我。此刻小初睡得安穩(wěn)而香甜，渾然不知媽媽正被老鼠欺侮得泣不成聲。有媽媽在身邊的小初，深夜里無論老鼠如何猖狂，她都能睡得香甜，渾然不知世事。

二

我曾以為，老鼠們會一直生活在天花板上方，而我們生活在天花板下，人鼠各踞一方，井水不犯河水，互相忍忍也就相安無事了?？墒聦?shí)證明這是我的一廂情愿。它們除了在天花板上夜夜笙歌，還咬壞了我的門窗，進(jìn)入我們的地盤，占領(lǐng)衣柜、沙發(fā)、臥室、廚房……

我終于決定絕地反擊，一口氣買了5個強(qiáng)力粘鼠板，放在老鼠們必經(jīng)的路上。第一日就粘了一只，首戰(zhàn)告捷;第二日又粘一只，逃掉一只;第三日，粘了兩只。前三日，我一共抓了四只老鼠。

這就是快意恩仇吧？這滋味讓內(nèi)心太快樂了。從那以后，每每不開心不如意，我便去抓老鼠。

在一本小說中看到這樣一句話：“從那個見了老鼠就發(fā)抖的少女到手捏老鼠尾巴還要看看它是公是母的小悍婦，當(dāng)中經(jīng)過了怎樣的生活磨煉，真的，不提也罷?！?/p>

得意，這不就是我嗎？轉(zhuǎn)念一想，物傷其類，眼淚又嘩嘩地掉下來。

三

老鼠是極其聰明的動物。在我很小的時候，我母親這樣告訴我。

記得母親每次收藏食物時，總是悄悄地進(jìn)行。她把食指豎在唇邊，對跟在她后面的我說：“噓…--別出聲，老鼠會聽見?！?/p>

這種神奇的“科普”教育，讓多年以后的我在收藏食物時也秘密地進(jìn)行。每每此時，小初總會大張旗鼓地進(jìn)來，我急急忙忙在唇邊豎起食指，也對她說：“噓……”

小初小聲而興奮地問：“為什么呀？”我說：“老鼠會聽見?！?/p>

小初這“生物”，心里藏不住任何事情，點(diǎn)點(diǎn)滴滴她都恨不能向全世界宣告?！袄鲜髸犚姟边@件事太神奇了，讓她激動得難以自持。于是她大聲地說：“媽媽，你把蘋果放這里嗎？媽媽，你把香腸掛在墻上嗎？”攔都攔不住。

老鼠們白天悄無聲息地蟄伏，就是為了探聽各種秘密。它們專門偷聽小初的聲音，因?yàn)閺男〕踹@里獲得秘密太容易了，根本無須費(fèi)心探察。夜間，老鼠們紛紛出動，找到那些我藏起來的食物，吃個肚兒圓，還要順走一些藏起來。

老鼠果然極其聰明。抓住幾只老鼠之后，粘鼠板這個東西的厲害似乎就傳遍了它們的部落。幾天之后，粘鼠板再也沒有捉到一只老鼠。天花板上，老鼠們依然縱情狂歡。在我看來，它們顯然是在慶祝識破了我的計(jì)謀，耀武揚(yáng)威地向我挑釁。

眼前的粘鼠板是我的武器與希望，然而此時的它仿佛是老鼠們對我的嘲笑。

四

有人說，貓也管這事，我瞬間豁然開朗。

這天下班回家，小初說：“今天家里來過一只小貓咪。”聽到有貓，我急切地問她：“為什么不把它留下來？”

小初急了：“又不是我們家的?！?/p>

我說：“留它住兩天也沒關(guān)系嘛?！?/p>

小初著急地辯解：“那是一個小弟弟來玩時帶來的，小弟弟不會答應(yīng)的?！?/p>

我一邊聽小初說，一邊脫鞋。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看粘鼠板。沒有老鼠，卻看到有什么東西掙扎過的痕跡。我對小初說：“又逃掉了一只老鼠?！?/p>

小初說：“不是的，是小弟弟不小心踩到了?！?/p>

我遺憾地說：“怎么沒把小弟弟粘住呀，這樣可以讓他在我們家住兩天，他的貓咪也就可以住兩天了?！?/p>

小初“撲哧”—下樂了，說：“媽媽，我們可以自己買一只?！?/p>

于是，我便去路邊市場買了只又兇猛又可愛的小貓。帶回家后，才發(fā)現(xiàn)它只愛吃魚，不捉老鼠。在小貓來我家里的第二天，我便發(fā)現(xiàn)它與老鼠臥在一起的和諧畫面;第三天它為了“求抱抱”，躍上我的大腿，在我的腿上劃出幾道血印;第四天，我不小心踩了它一腳，它爪牙并用，我的腳背立即掛了彩。

小初堅(jiān)決不要它了。在她眼里，小貓固然可愛，可媽媽的安危才是人間大事。

五

朋友說：“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狗也會管這個閑事?！迸笥岩蛞鲩T兩天，便把她無人照顧的小狗丟在我家。

這小狗圓滾滾的，一見面，就像毛球一樣滾來滾去，生機(jī)勃勃。

小初一見，就愛到了極致。

整個晚上，她丟下作業(yè)，一會兒去抱它，一會兒哄它睡覺，一會兒又去喊它起床，一會兒又責(zé)備我走路的聲音太大驚動了睡夢中的小狗。

是夜，小初猛地坐起，將我從夢中驚醒。我沒好氣地問她：“干嗎？”

她說：“你聽見了嗎？小狗在哭。我得去看看它。”

第二天，老師在微信上說，小初在課堂上打瞌睡。

于是兩天之后，我堅(jiān)決把小狗還給了朋友。在我眼里，狗拿耗子固然重要，可小初的學(xué)習(xí)才是人間大事。

六

于是，我繼續(xù)買書。

我的出租房對老鼠來說風(fēng)水極好，因此鼠丁興旺。最初窗臺上只有幾個小爪印，而現(xiàn)在，老鼠已經(jīng)在天花板上建造出一個熱鬧喧嘩的“集市”，每天深夜“吱吱”的叫聲此起彼伏，鼠來鼠往。

隨著老鼠部落的繁榮昌盛，我對書的需求也越來越多，這就是我常常買書的理由。

書漸漸地堆滿了客廳與臥室的每個角落，來人便覺得我是個讀書人，莫名地對我起了敬重之意。

托老鼠的福，這簡直是意外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