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人”同桌的底細

溫玉吟

“璐璐，我一直懷疑你同桌是個機器人?！毖┈搶ξ艺f?！拔以缇瓦@么想了，只是沒機會說出來而已?！蔽胰f分無奈地說。

我的同桌叫方超，是新來的轉(zhuǎn)校生，一個瘦瘦高高的男生，皮膚很白凈，怎么看都像個內(nèi)向老實的乖乖男。剛剛開學時，我發(fā)現(xiàn)新同桌說話的時候喜歡咬文嚼字，像個“小學究”。

當時我心里還挺高興，覺得自己有了個“乖乖男”做同桌，以后再也不用擔心上課時有人跟我搗蛋了，還可以天天借他的文具用，借他的筆記抄?？墒菦]過幾天，我便發(fā)現(xiàn)這位同桌的不尋常之處。

我們這些孩子平時討論的都是動畫片、電腦游戲，再不就是學校附近的小賣部又進了什么可口的零食、好玩的玩具，而方超從來不和我們談論這些。他總是張口便是什么“冥王星是不是小行星”“太陽什么時候變成紅巨星”“金星下硫酸雨”“火星上有沒有生命”“美國51區(qū)有沒有外星人”……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剛開始我們還挺崇拜他，可后來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嚴重的問題：他除了這些以外啥也不懂，他對我們看的動畫片和漫畫書一無所知，只會口沫橫飛地談論他的“51區(qū)”“百慕大”“蟲洞”“平行宇宙”……即使別人不耐煩了，他仍然喋喋不休，誰也不能打斷，否則他就會跟你急。

回想著方超的所作所為，我壓低嗓音對雪瑩說：“從他的表現(xiàn)來看，我覺得，與其說他是機器人，倒不如說他更像個ET?！薄癊T是什么呀？”雪瑩睜大眼睛問?！巴庑侨藛h?！蔽艺f?！翱晌疫€是覺得方超更像機器人。”雪瑩非?？隙ㄗ约旱牟聹y。

我仔細想了想，也覺得雪瑩的猜測有道理。方超在體育課上笨得要命，不會踢足球，連守門員都當不了，因為他根本接不住球；做操像跳僵尸舞，連個簡單的單腳跳都學不會，難道他的骨骼是金屬做的？

更可怕的是，方超沒有同情心。那次我們班的思琦摔折了胳膊，同學們都圍在她身邊，有的送她去醫(yī)務室、有的去叫班主任……唯有方超“兩耳不聞窗外事”，安然地坐在座位上畫著自己的宇宙飛船，只是在思琦住院后發(fā)表了一下意見：“摔斷胳膊有什么要緊？修理一下就好了！”天哪！他簡直是個毫無感情的冷血動物！從那時起，他就被我們孤立了。

另外，方超平時面無表情，說話總是一個調(diào)調(diào)，這會不會也是他作為機器人的一個明顯特征？

“這樣吧，我倆組成一個‘神秘調(diào)查小組，每天觀察他的舉動。”我對雪瑩說，“我從家到學校的路線和他差不多，可以觀察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學校里，咱倆一起觀察他，看他到底是不是機器人?！?/p>

接下來的幾天，我發(fā)現(xiàn)方超特別守時，這一點令我和雪瑩更加確定他是混進校園的機器人。在學校里，我們也發(fā)現(xiàn)他每天都在上午大課間和下午第一節(jié)課課后去衛(wèi)生間，午餐后一定會去打熱水，每天的作息精準得像有根發(fā)條牽著他。

“你信不信？方超的腦子一定是臺計算機，不信你就看著！”雪瑩特別篤定地說。一天中午，雪瑩像忽然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樣激動地拉著我跑回教室問了方超一個問題：“方超，2006年12月5日是星期幾？”

“星期天?！狈匠^也不抬。

我驚訝得下巴都合不攏了，說得太準了，那天正是我生日，我是周末出生的！這人腦子里難道保存著萬年歷嗎？

“你們知道嗎？方超聽不懂笑話，也不會猜腦筋急轉(zhuǎn)彎。”剛剛加入“神秘調(diào)查小組”的語彤說。

為了驗證語彤的話，這天課間，我破天荒地結(jié)束了多日以來對方超的不理不睬，問了方超一個問題：“方超，我最近看了一個笑話，說有4只老母雞，一只叫o，一只叫ó，一只叫ǒ，一只叫ò，它們發(fā)現(xiàn)了一只雞蛋，不是o下的，不是ó下的，也不是ò下的，那么它是誰下的呢？”“這么簡單，當然是ǒ（我）下的！”方超脫口而出。

周圍的同學哄堂大笑，連這么簡單的幽默都沒法弄懂，不會真是機器人吧？同學們笑得東倒西歪，方超忽然滿臉通紅，眼睛瞪得大大的，像頭狂怒的小獅子一樣咆哮著將書本劈頭蓋臉地砸向我們，同學們都嚇壞了，四散逃開。大家是第一次見到他發(fā)脾氣。我不明白，不就是開個玩笑嗎？我們班里平時都互相開玩笑呀！

我們從此都對方超敬而遠之，誰也不敢惹這個性情古怪的家伙了。打那以后方超的性情更加古怪了，上課舔自己的手，下課東游西逛，到處找墻上的花磚做標記，還定期跑到做過標記的地方去“檢閱”，甚至不再像剛開學時那樣遵規(guī)守紀。

但是讓我們沒有想到的是，沒過多久，這位“機器人”就“短路”了：他不來上學了。老師也沒說原因，而是在幾天之后為我們重新排了座位，我想，“機器人”準是又轉(zhuǎn)學了。

生活又恢復了以前的平靜，那個謎一般的“機器人”也石沉大海般和我們失去了聯(lián)系。

日子像流水般逝去，轉(zhuǎn)眼便是初春了。

開學那天，班主任艾老師對我們說：“同學們，咱們第一節(jié)課不學新課，老師要和大家開一個班會。”

老師轉(zhuǎn)身寫下幾個大字：阿斯伯格綜合征。我們都一頭霧水，這幾個大字跟新學期的學習生活有什么關系嗎？

老師掃視了一下全班同學，說：“咱們班同學普遍愛讀書，大家有聽說過這個詞兒的嗎？”大家面面相覷，這個詞兒真的好陌生啊。“患有這種障礙的孩子，行為很刻板，不懂得怎樣正確地與同齡人交往，總愛滔滔不絕地談著自己感興趣的話題。他們讀不懂別人的手勢和表情，也很難理解笑話，但他們往往在某方面擁有驚人的特長，比如記憶力，很多患阿斯伯格綜合征的孩子都可以過目不忘，有的孩子有強大的心算能力，隨便告訴他們一個日期，他們就能告訴你那天是星期幾……這種障礙多發(fā)于男孩，每10個患兒中就有9個是男孩?！薄艾F(xiàn)在，同學們想起了誰呢？”艾老師問?！胺匠　蓖瑢W們異口同聲地說。“同學們，本學期方超會重新回到我們五（3）班讀書，他出去接受了一段時間的特殊訓練，將會更好地適應學校的環(huán)境，學校也會給他安排一位心理輔導老師。方超是一個很聰明的男孩，只是比較特別。我希望同學們能對有特殊困難的同學多一分理解，試著包容對方的一些與眾不同。讓我們一起慢慢見證方超同學的改變?！卑蠋熣f完，又教我們怎樣通過方超的行為判斷他的喜怒哀樂，最后又特別強調(diào)：“同學們，這也將成為你們成長中的寶貴經(jīng)歷?！?/p>

方超又回到了我們這個班級。果不其然，他比上學期進步多了，不再無法忍受別人的打斷，也學會了判斷別人的手勢和表情。

方超學習很刻苦，最大的優(yōu)點是遵守時間，干凈整潔，課桌永遠收拾得一絲不茍?？伤灿兴膯栴}，比如接受不了生活規(guī)律的改變。只要換課程表或重排座位，方超就會像突然短路一樣大發(fā)脾氣，我又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機器人了。

班里有幾個橫行霸道的男生有時想欺負方超，我們幾個女生看不下去，一擁而上地阻攔那些男生。男生們乖乖敗下陣來。而每當這個時候，方超都跟沒事兒人似的，坐在那里心安理得地畫宇宙飛船，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但無論如何，方超逐漸學會了簡單的察言觀色，和同學交往也漸漸靈活了一點，看著他一點點的進步，竟然和看著我們集體栽種的小樹漸漸成活的感覺有異曲同工之妙。

再后來，我們漸漸淡忘了方超的特殊。也許，他本來就已經(jīng)不再那么與眾不同，使人想不起他是個患有先天障礙的孩子。

期末考核中，方超拿到了一張獎狀——“陽光進步獎”。這是一個獎勵那些心態(tài)陽光、熱情大方、擅長人際交往、能給班集體帶來正能量的學生的獎項。

方超拿到獎狀后笑了，他的臉上泛起了紅暈。這是我們頭一回看見他笑。

（大浪淘沙摘自《學生天地·小學中高年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