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自遠：讓月球記住中國人

林惠　吳銘

“走，到月球背面去”

“月球是人類共同的財產(chǎn)?！l先到達誰先占有，誰先開發(fā)誰先利用’已成為一條潛規(guī)則。我們加快了科研步伐，希望早日為中國在探月領(lǐng)域爭得一席之地?！?/p>

2018年12月8日凌晨2時23分，中國長征三號乙運載火箭在西昌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點火升空，成功將“嫦娥四號”探測器送上太空。在近地點約200公里、遠地點約42萬公里的地月轉(zhuǎn)移軌道上，人類開啟首次“月背之旅”。

“嫦娥四號”傳回了世界第一張近距離拍攝的月背影像圖，也成為人類歷史上第一個在月球背面成功實施軟著陸的人類探測器。

一顆隕石打開通向太空的大門

中國天體化學學科的開創(chuàng)者、探月工程首任首席科學家、“嫦娥之父”歐陽自遠是一名地質(zhì)專業(yè)畢業(yè)生，找過礦、學過核物理、參加過粒子加速器實驗、參與過地下核試驗……探月計劃是他傳奇生涯中最為輝煌的一頁。

2013年9月，歐陽自遠接受記者的采訪，講述了自己的探月歷程。以下為談話節(jié)選。

1978年，美國總統(tǒng)卡特派他的安全顧問布熱津斯基訪問中國，送給華國鋒主席兩件禮品：一件是美國人帶到月亮上又帶回來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另一件是一塊月亮上的石頭。華主席收到以后，說月亮上的石頭能不能檢測，科學院告訴他說有人研究，在貴陽。

后來這塊石頭被交到我的手上，我組織全國的力量，發(fā)揮各自的優(yōu)勢，全面系統(tǒng)研究月巖樣品。石頭原來放在有機玻璃中，看起來有大拇指大。把有機玻璃砸開后一看，其實才一克重，只有一粒黃豆大小。

我只能用0.5克，全部解剖，看到底是不是月亮的石頭。最后我們發(fā)表了14篇文章，我們把它是什么，它的年齡多大，它有哪些東西，全弄清楚了。美國人也佩服，沒想到中國人居然解剖得這么清楚。

……

我從1958年開始接觸隕石，到1993年提出中國開展月球探測的申請報告，用了35年時間。

一心只做追月人

“月球是人類共同的財產(chǎn)。然而，它畢竟是一個毫無政治邊界的地方，‘誰先到達誰先占有，誰先開發(fā)誰先利用’已成為一條潛規(guī)則。我們加快了科研步伐，希望早日為中國在探月領(lǐng)域爭得一席之地?！睆?0多年前第一次接觸摸到月巖起，歐陽自遠就將自己的命運與月球綁定在一起了。從研究地質(zhì)到隕石，從申請?zhí)皆碌綄崿F(xiàn)“嫦娥計劃”，歐陽自遠一心只做追月人。

1992年，中國載人航天工程立項，“神舟號”正式登上歷史舞臺。這讓時任中國科學院資源環(huán)境科學局局長、中國科學院地球化學所所長的歐陽自遠看到了探月的希望。1993年，他徹夜伏案寫下兩萬字的報告——《我國開展月球探測的必要性與可行性》，從軍事、能源、經(jīng)濟等多方面闡述了登月的重要性，提交給國家高技術(shù)研究發(fā)展計劃專家組。

“國家要求我們論證，一是必要性與可行性，二是要做出一個發(fā)展戰(zhàn)略與長遠規(guī)劃，中國到底該怎么干，三是具體設計第一次應該怎么干。”接下來的10年，歐陽自遠不斷同上層力爭，跟專家、同事改進工程方案。他的妻子鄧筱蘭如此形容：“他幾乎把所有時間都用在工作上，回到家就是進書房、看書、查資料，家里的事兒什么都不管，飯做好了叫他吃就行，好的賴的都能吃，恨不得天天只穿一件衣服，家里小孩的生日永遠記不住，大概就知道是幾歲?！?/p>

2003年底，經(jīng)過10年努力，一份關(guān)于“嫦娥一號”的綜合立項報告送進了中南海。兩個月后，時任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這份報告上簽了字，批準了中國月球探測第一期工程立項，并正式命名為“嫦娥工程”，歐陽自遠被任命為首席科學家。那一天是大年初二，歐陽自遠帶著4名學生，與探月工程的總指揮欒恩杰下了一趟館子。他特地開了一瓶茅臺酒，舉杯時聲音有些顫抖：“所有努力都是為了今天，我們很幸運?！?/p>

中國探月工程分為三步——繞、落、回，即一期突破繞月探測關(guān)鍵技術(shù)，二期突破月球軟著陸、月面巡視勘察等技術(shù)，三期突破月面采樣和返回地球等技術(shù)。因此，一期開始的2004年被稱為繞月探測工程的開局年，這之后便是3年攻堅時光。3年里，每一個項目都離不開歐陽自遠的參與，70多歲的他每晚只能睡三四個小時，在各個對接城市來回飛。

2007年10月24日，“嫦娥一號”繞月衛(wèi)星在西昌發(fā)射，它需要進入月球200千米使命軌道，才標志著真正意義上的成功。而這個過程需要13天。

回憶當時，歐陽自遠仍然心情激動：“我們睡不著覺，憂心忡忡。我害怕得手心流汗，怕它沒抓住軌道。13天后，“嫦娥一號”衛(wèi)星準確進入月球軌道，我從來沒那么激動過，抱著孫家棟（探月工程總設計師），我們兩個七老八十的人說不出話來，眼淚一直在往下流?！敝醒腚娨暸_的記者在一旁問他的感想，他腦袋一片空白，只能哭著說：“繞起來了！繞起來了！”

2010年10月，“嫦娥二號”衛(wèi)星升空，試驗新的奔月軌道;2013年12月，“嫦娥三號”探測器登陸月球，陸續(xù)開展了“觀天、看地、測月”等任務，標志著探月工程二期實現(xiàn);如今，作為“嫦娥三號”備用衛(wèi)星的“嫦娥四號”也成功完成了月球背面登陸的任務。未來，歐陽自遠還要全身心投入到探月工程第三期，即“嫦娥五號”的工作中。

歐陽自遠不喜歡談困難。他覺得探月工程對中國“兩彈一星”、載人航天精神的繼承，自己現(xiàn)在所遇到的困難，是每一個重大項目的科學家都會遇到的，也是從前那些奮戰(zhàn)在戈壁深處的老同事們經(jīng)歷過的?！坝卸嗌佼斈陞⑴c‘兩彈一星’的科學家，默默無聞奮斗了一輩子，最后懷揣科學理想走到生命盡頭，直到埋骨戈壁灘，都沒能看到自己的夢想實現(xiàn)。而我已經(jīng)能看到夢想在宇宙深處展現(xiàn)的淡淡輪廓。”

每次聽到媒體稱他“嫦娥之父”，歐陽自遠都會堅決反對，“中國探月工程的階段性成功不是某一個人的結(jié)果，是成千上萬人工作的結(jié)果，叫我‘嫦娥之父’，反而使我處于一個難堪的位置，所以我絕對不贊同這樣的稱呼”。相比外界給予的光環(huán)，他更愿意稱自己是個“修地球的”。

2014年11月4日，為弘揚歐陽自遠的學術(shù)貢獻和科學精神，國際小行星命名委員會將一顆編號為8919號的小行星命名為“歐陽自遠星”。

移動的演說家：探月一期也就是北京地鐵修2公里的錢

在“嫦娥工程”中，歐陽自遠的身份不僅僅是探月計劃提議者、“探月可行性報告”撰寫者、首席科學家……他還有一個特殊的身份——移動的演說家。

為了推動中國探月計劃的實施，除了研究，歐陽自遠做得最多的工作就是四處游說、呼吁，向公眾和決策者宣傳中國探月的重要性，一做就是十多年。

近些年，他幾乎每個月都要參加三四場探月報告會。這樣的會議在2004年前后更為頻繁，當時，時任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剛剛批準了中國月球探測一期工程，但外界對探月仍然持質(zhì)疑態(tài)度。大部分質(zhì)疑是針對工程所需的預算14億元。

“大家覺得我們在地球上有那么多事要做，西北大開發(fā)、東北要振興、中部要崛起，還有那么多貧困人口問題沒解決，瞎折騰去搞那個月亮干什么？何況上世紀美國和蘇聯(lián)搞了108次，現(xiàn)在中國人再做值不值，有很多很多的質(zhì)疑?！弊鳛槭紫茖W家，歐陽自遠只能反復解釋，不斷在人群中游說。

那時，年近七旬的他隨身攜帶筆記本電腦，親自撰寫稿件，寫了20多個版本的演講稿。他對記者解釋：“從官員、科學院院士、大學生到中學生、小學生，都必須讓他們聽得明明白白?！贝致越y(tǒng)計，至少已有10萬人聽過他關(guān)于探月工程的演講。最著名的便是拿北京地鐵做比較的故事。當時，北京市公布地鐵造價1公里7億元，于是歐陽自遠略帶玩笑地跟大家說地球到月球大約38萬公里，但探月工程一期也就是北京地鐵修2公里的錢。他說：“其實我想讓大家了解，我們就用14個億?！?/p>

他希望以最平實的語言來讓公眾理解科學、產(chǎn)生興趣、親近科學、熱愛科學?！叭绻牨姏]聽懂，或者覺得沒意思，那一定是講話人的問題。”

十多年來，歐陽自遠每年都會對自己的科普報告做統(tǒng)計，平均每年52場，面對面聽眾3萬余人。

2018年，歐陽自遠在一次采訪中說：“我已經(jīng)83歲了，要完成的事情太多了，我覺得可能做不完，所以希望能夠多花一點兒時間，能夠把它做好。”

耄耋之年的歐陽自遠將剩下的人生歲月和奔月夢想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他相信自己一定能親眼看到月球上留下中國人的腳印?！暗皆虑蛏先?，是中國人的一個夢，也是全人類的一個夢?！?/p>

美蘇曾想用原子彈炸月球

人類對月球的科學探測和研究始于20世紀50年代。

1958年至1976年冷戰(zhàn)期間，美國和蘇聯(lián)曾展開一場以月球探測為中心的空間科學技術(shù)競賽。這是人類第一次月球探測高潮，在這次探月熱潮中，人們僅在月球正面約占全月面積5%的區(qū)域的9個地點取樣返回，月球車在月球正面巡視勘察最遠距離僅37千米，對月球的認識還比較有限和膚淺。

美蘇都曾想過炸月球。這一建議未被采納，原因是一旦發(fā)射失敗，原子彈落到地球上，后果不堪設想。

從60年代初期開始，這場太空競賽的“勝利標志”變?yōu)槁氏鹊窃?。盡管如今距離美國首次登月已過去50多年，但仍有人認為美國人登月是騙局。

人們認為登月是騙局的一個理由是美國宇航員在月球表面活動時，在月面插上美國國旗的一張照片，顯示國旗在“迎風飄揚”，而月球上沒有空氣、也沒有風，因此該圖片被認為作假。

其實國旗并不是風吹起來的，這面國旗上端有一根橫桿，正是這根桿子將旗子展開，飄動的樣子也不是風吹的，而是航天員在插旗時使旗桿產(chǎn)生擺動，正因為月球上沒有空氣、沒有阻力，所以這種擺動在很長時間后才會停下來。

歐陽自遠也在一次講座中認為登月是真實的，并作了詳解。他提到，40多年來4億人向美國航天局求證過這個問題，但美國航天局認為這個問題不值得回答。在歐陽自遠看來，這場大討論激發(fā)了人們對月球的好奇與求知，是一件史無前例的科普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