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南方

歐陽明

遇到她，是在從南方回北方的綠皮火車上。

那是他第一次到南方，為了卡蘭。

卡蘭和他是老鄉(xiāng)，高中大學都是同學。高中時他們就相愛了，是卡蘭主動的。大學畢業(yè)，他分配回了北方老家，卡蘭去了三亞。從此，他們天各一方，靠書信訴說相思，每周一封。

可不知為什么，才半年，卡蘭就不來信了。他擔心她出什么事，就請了假到了南方。

事先，他沒把來南方的事告訴卡蘭。他想給她一個驚喜。

可卡蘭對他的到來并沒想象的那樣熱情似火，還把他安排在賓館住宿。

你不是有住的地方嗎？他問。

我還和一個女同事住一起，你去了不方便?？ㄌm說。

晚上，卡蘭帶他出去吃飯。一起吃飯的，還有個男人?？ㄌm說，單位的同事，劉歌。

但他總覺得劉歌看卡蘭的眼神，有些異樣。因為劉歌在場，他和卡蘭說話都很正式。

飯后，卡蘭送他回到賓館。他以為她會留下來，可卡蘭說，你趕路很辛苦，好好休息吧。說完，就離開了。

那一夜，他徹夜難眠。

次日一早，卡蘭來了。他熱血沸騰，起來去抱她。沒想到她卻慌忙后退。

怎么啦？他很納悶。

卡蘭欲言又止。咬了半天嘴唇，說，我們分手吧！

為啥？他很驚訝。

相隔太遠，不可能走到一起?？ㄌm說。

我可以調(diào)過來！他說。

跨省，根本不可能?？ㄌm搖了搖頭，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因為劉歌？他好像意識到了什么。

不是?？ㄌm語氣有些低。說完，就往門外走。接著，哐的一聲，門在她身后關(guān)上了。

他不甘心，想弄清究竟怎么回事?？煽ㄌm從此對他避而不見。游蕩了一個多月，他徹底絕望，只得踏上北歸的列車。

列車風馳電掣。窗外的青山、綠樹，都在拼了命向后面飛奔。

他呆坐著，心事重重。沒有了卡蘭，活著還有什么意義？望著窗外不斷往后奔跑的樹木，他突然有了輕生的念頭。但長時間的失眠，已讓他疲憊不堪。很快，他就睡著了。

不知不覺中，列車進入了北方。窗外，離開時還綠油油的田野，已變得荒涼，甚至有了零星的積雪，像被洗劫過一樣。

他是被冷醒的。接連兩個噴嚏，他才明白自己出門時衣服帶少了。他急忙收緊身子，雙手緊緊抱在胸前。

披上吧，不然會感冒的。耳邊忽然響起一個柔和的聲音，同時，一件紅色的毛衣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毛衣散發(fā)出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

說話的是坐在他右邊的女孩。

他沒說話，把毛衣推了回去。心想，病死了更好。

出門在外，大家相互照應(yīng)是應(yīng)該的。女孩說著把毛衣塞了回來，一臉真誠地看著他。

他沒法再拒絕。

披上毛衣，身上突然有了熱氣。他想說聲謝謝，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到站了。下車時，他把毛衣還給女孩，對她說了聲謝謝。

女孩一臉驚訝，接著一笑，說，原來你不是啞巴呀！

那笑，像陽光，讓他感覺到無比的溫暖。

回到老家，他天天借酒消愁。

三條腿的青蛙沒見過，兩條腿的女人還少嗎？！好友勸得煩了，把一杯啤酒潑到他的臉上。

他猛地驚醒，突然想起了火車上那個女孩和那件散發(fā)著玫瑰花香的毛衣，一束陽光突然射進他的心里。

那個冬天，遇到百年不遇的寒潮，但一想到火車上的那個女孩，他心里就暖乎乎的。很快，他找回了原來的自己。

有機會，應(yīng)該當面感謝她！可她叫什么名字？怎么聯(lián)系？人海茫茫，何處去尋找？每當想起那個女孩，他就遺憾和后悔。

三年后的秋天，單位安排他出差去南方。他恨南方，不想去，卻不得不去。

臨回時，他想買幾件紀念品送朋友，進了一家叫“再回首”的店鋪。沒想到一進門，竟看到了那個女孩，還嗅到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女孩是這家店的店主。

是你??！他驚喜得大聲叫了出來。

我們認識？女孩一臉迷惑。

要不是你那件毛衣，我肯定感冒了。他興奮地說了火車上的事。他沒敢說是她拯救了他的生命。他不想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當時的脆弱。

你認錯人了吧？女孩微笑著說。笑容還是那么熟悉。

買東西的人很多，他不想過多地打攪她，就迅速挑了幾件物品。出門的時候，他將店鋪招牌上的聯(lián)系電話保存到了手機。

難道我真的認錯人了？路上他想。最后，他堅信了自己的判斷，肯定是她！

可她為啥沒認出自己呢？是真的記不得了？還是她記得，只不過認為當時的舉動不過是人之常情，不值一提，故意不承認？

想到這里，一種歷久彌新的溫暖，突然涌上心頭，他眼眶頓時有些潮熱。很快，他釋然了，接著摸出手機，打開通訊錄，找到那個號碼，手指毫不猶豫地落在了刪除鍵上。

從此，他愛上了南方。

（原載《航空畫報》2018年第11期 作者自薦）